晴空萬里之下,此起彼伏的大地仍舊被綿厚積雪層層覆住,江河冰封,草樹白條,高聳入云的雪峰之巔,屹立著一座雪頂小亭,一黑一青的兩人正跪坐于亭中對弈。
在他們身旁還陪著一小童,正一面煮雪作茶,一面照看著棋盤下的火爐,待爐火將熄,便新添兩粒黑炭進去,整個過程都是小心翼翼,不曾發(fā)出丁點聲響。亭外雪地,還有兩個身穿粗衣的少年,執(zhí)著鐵具輕輕地將行路小道上的余雪清除干凈。
“近來聽聞,信陵君自被魏王忌憚后便日夜在府中飲酒作樂,就此消沉,不知洵崖先生對此如何看?”棋盤前,身裹黑貂裘錦衣罩,頭上玉冠高束,臉部卻干瘦糙黃,長須枯白的老者突然開口,緩緩問道。
“相國大人,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巫師,能有什么看法?”老者對面那位,黑發(fā)簡束,著深青裘衣,雙膝上另還蓋著一件黑裘,舉止端莊雅致,英俊面孔之下卻又透著一股神秘。此刻他正一手執(zhí)枚白棋揚在半空,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盯著老者,微微謙笑道。
“只當閑聊,洵崖先生何必這般深藏不露呢?”老者瞇眼瞧著下方棋盤,左手端起旁邊案桌上的一小碗熱茶,無奈地搖頭笑言。
“魏王糊涂??!”看到老者無奈搖頭,青裘男子先是偷偷得意一笑,后才輕聲嘆道。
“哦,何以見得?”黑裘老者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看向青裘男子。
“信陵君魏無忌,心懷若谷,禮賢下士,其賢名可是世間皆知。曾竊符救趙,兩度破秦,各國皆因信陵君才不敢謀魏,就連秦國也視信陵君為一大患。可惜,可惜,有此良材,卻逢庸主,聽信小人讒言,反倒幫了秦國,害了自己?!鼻圄媚凶油锵У迷俅芜B連嘆道。
“洵崖先生說得不錯啊......”黑裘老者突然也略傷感道:“想當年燕國,昭王筑黃金臺招賢納士,天下有志之士慕名而來,昭王也在昌國君樂毅的輔佐下,使得燕國舊疾大愈。而后昌國君又聯(lián)合各國舉兵代齊,英勇善戰(zhàn),收齊下七十余城,為燕國一雪前恥,也讓諸國對我燕刮目相看了一番,真是大快人心啊.....可惜......”
“可惜燕國仍未得到昊天垂憐,滅齊關鍵時刻,燕昭王撒手人寰,新王與現(xiàn)今的魏王一般昏庸多疑。中了齊國的反間之計,臨陣換將,逼得昌國君寒心奔赴趙國,齊國趁機反殺,使得燕國功虧一簣,實在是遺憾?。 变卤鞠肜^續(xù)說到當今燕王同樣也是昏庸無能,五年前,聽信無能之輩諫言,不自量力去攻打剛經歷長平慘戰(zhàn)的趙國,卑鄙不說,偏偏還慘敗,最終受割城賠地之辱。但轉眼又想到當年被迫代替燕王求和的就是眼前這位燕相將渠,故而當面提這個終是不大好,何況這位老相國也實不容易,眼光獨到,忠心不二,可事主的卻也偏偏是這樣一位傲慢自大的庸君。
“是啊,實在是遺憾.....”老者此時雙眼雖盯在棋盤之上,可面色卻有些難堪,心中也在憂思燕國的未來。
燕國為弱小之國,又遠離在中原之地的寒北,周遭也盡是些蠻族部落,經過歷代明君勤勉,加之燕昭王慧眼識才,得一良將樂毅,才擠身成為七大國之一,奈何昭王之后,燕國國君都盡是些昏庸無能之輩。
洵崖默言地看了老者一眼,未再言語,只低著頭開始注意棋局了。
“如今眼看著秦國一步步強大起來,六國竟都無能為力,這般心境,還真.....不可言說啊?!蓖褥o默了半晌,老者突然苦笑了一聲。
洵崖依舊默不作聲,只是搖了搖頭。
“洵崖先生,不語只搖頭,是何用意呢?”老者笑著看向洵崖,滿眼期待地問道。
“六國若不齊心,秦國必日漸強大?!变乱膊蛔鬟^多的解釋,只是淡淡說道。
“六國齊心,談何容易?”老者聽后,更加無奈地笑了笑,繼續(xù)說道:“不過倒讓我想起當年的鬼谷弟子蘇秦,以一人之力合縱六國,又設計讓自己的同門師弟張儀入秦,阻止秦國破壞自己的合縱計劃。當六國合縱成功,一致對外后,還當真迫使秦國竟長達十五年不敢出兵,可見季子先生的睿智過人啊......”
說到這,老者眼中充滿了欽佩,但轉而又黯然下來,長嘆道:“而今六國各君主早已離心離德,內憂外患,又被秦軍的虎狼之師嚇破了膽,縱然季子先生再現(xiàn),也恐怕.....唉......”
“相國既明白,又何必自憂傷神呢?”洵崖淡淡說完,手中的棋子也隨之落入棋局。
這時只瞧老者舉著枚黑棋,盯著棋盤“呀”地叫了一聲,抬頭苦笑道:“我又輸了!”
“我早說過,您下棋不專心?!变碌曊f完,伸手端起棋旁案桌上還冒著熱氣的精致弦紋瓷碗,悠然地送到嘴邊。
對面老者也不氣不惱,只是無謂地哈哈一笑。
這時,一個身著藍色繡衣,外裹著灰皮夾襖的小少年走近木亭,向亭內兩位揖了揖,便對著洵崖細聲說道:“師父,冥師叔回來了?!?p> “呦,回來得倒挺快?!变侣犘⊥降苷f完,一改方才面不露色的神情,竟高興地笑了起來。
“在你這也呆了許久,我該回去了?!崩险咔浦展庥飨?,便緩緩起身辭行。
“相國不忙,晡時將至,我吩咐小徒備些吃食罷。”洵崖也隨之起身,急忙出聲相攔。
“改日,回去還有要事,他日我親自相邀,再與洵崖先生好好下一盤棋。”老者笑著朝洵崖一輯,意味深長地說道。
“那恕不遠送?!变虏粡娏?,只抬手向老者回禮道,又吩咐小徒送至出莊。
目送老者顫巍巍地離去,洵崖轉身望向亭外的巍峨雪山出神:將渠畢生效忠燕國,又一心想舉薦他到燕王身邊,但那庸庸碌碌的燕王喜哪能入得了他的眼?他感概將渠忠心為燕,卻終究不過是徒勞罷了。
“師兄想什么如此出神呢?”亭外一個年輕深厚的男子聲音突然打斷了洵崖的思緒。
聽到聲音,洵崖開心地回頭笑道:“去趟齊國瑯琊山,三日不到便能夠趕回來,看來我?guī)煹芄αu長啊。”
“運氣好罷了,碰到的都是些修為尚淺的妖物,師兄就別夸我了?!敝灰娡瘸霈F(xiàn)一位風塵仆仆的高大青年,他邊說邊癱坐在棋盤面前,笑著接過小童遞來的熱茶,一口飲下。
此人乃是洵崖的同門師弟東野冥,只見他一身黑裘,高束的烏發(fā)只用一根簡樸的木簪盤著,碎發(fā)繚亂,濃眉大眼,四四方方的臉頰邊也留有些胡渣,雖看著邋遢,但全身散出一股桀驁氣質。
“先去洗洗罷,這一身臟得很?!变侣韵訔壍乜粗矍斑@個從不規(guī)矩的師弟,說道。
“至于這般嫌棄與你打小長大的師弟嗎?”東野冥一臉委屈地擺擺手,說完便轉身消失在小道上。
亭內的洵崖無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