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沒了住所
那只雞倒也配合，只把翅膀挓挲開來，忽閃了兩下，叫都沒叫一聲，就咽了氣。
回到洞穴后，我用炭火把雞烤了，香噴噴的氣息引得自己也涎液直流，但我強忍著，走到仍臥在角落的老狼跟前，撕扯著肉絲，喂起它來。
老狼吃著吃著，竟然流起了眼淚，淚珠如豆，渾濁凝重，沿著它窄長的面頰咕嚕嚕滾下來。
我心里一陣翻涌，很不是滋味，差點也跟著哭出來。
一看我這樣，老狼停下了嚼動，說：“你知道我為什么流眼淚嗎？”
我說：“你是不是也要死了？”
老狼嘴角一翹，那是它在微笑，說：“死有啥好怕的，難的是活著?！?p> “活著多好呀，還能吃到這么好的東西?！蔽覔P了揚手中的烤雞。
老狼用前爪撓了撓臉頰，說：“吃只是為了活著，可活著的不是為了吃，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搖搖頭。
他說：“像我這樣活著，就是一種折磨了，也多虧了這些年有你陪著，所以……所以……”它欲言又止。
“你想說啥？別吞吞吐吐的?！?p> “以后你就明白了，再說吧，咱們這都是緣分，上輩子欠下的，這輩子來還，還上了，也就兩清了?！?p> 我聽得云里霧里，就說：“你是不是吃雞撐糊涂了，亂說啥呢這是？”
老狼前爪撐地，半蹲了起來，眼淚已經風干，雙目炯炯望著我，說：“天機不可泄露啊，有些事情只能靠你自己去悟?！?p> 我說：“我才不想費那個腦筋呢?！?p> “白調教你了，還讓你偷著去讀了那么多書，竟然還是這么頑劣?！?p> “你還說我頑劣，我倒是覺得你今天有點兒怪?！?p> 老狼說：“小子，實話告訴你，在這座山上，只有我一只狼了?！?p> “以前很多嗎？”
“是啊，我們一個大家族，很興旺的?！?p> “那他們都去哪兒了？”
老狼嘆息一聲，黯然道：“都被獵殺了。”
“誰有那么大的本領，全都殺了？”
“就是山下的那些人唄，他們有槍有炮，一個也跑不了?！?p> “那你怎么就活下來了?！?p> “那是因為我有法寶。”
“啥法寶？”
老狼岔開話題，說：“你以為我活下來就好了，其實很煎熬，想一想從前的大家族，回味一下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歡樂，心里就痛，就想著倒不如一起死了爽快?！?p> 見我不說話，它說：“我今天吃了你親手捉來的這只雞，也就心滿意足了，實不相瞞，我也該走了?！?p> “你要走？去哪兒？”我天真地問。
“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那我也跟你去?！?p> 老狼擺擺頭，說：“這不行，我之所以創(chuàng)造了你，那是想留下最后一點血性，我們狼家族的血性?！?p> 老家伙，我才是個七歲半的小毛孩，咋懂那么高深的道理，我心里想著，張嘴從雞架上啃下了一塊肉。
老狼看著我大口大口吃肉的模樣，笑著點了點頭，說：“你記好了，一定要收斂你的野性，不能太逞強，不要太血性，要不然，你也很難待下去?！?p> 我咽下口中的雞肉，問它：“你的意思是，你走后，我還要待在這個山洞里嗎？”
老狼搖搖頭，說：“不，你下山去吧?！?p> “去哪兒？我娘死了，那個爹也死了，誰肯收留我？”
老狼靠近我，伸出長長的舌頭，在我臉上舔了舔，說：“我早就給你想好了，去找給你這身皮囊的爹娘去?！?p> “你的意思是……是……”
“對，他們會收留你的，因為你這肉身是從他們身上掉下來的，他們會認為你就是他們的兒子。至于你的心，你的靈魂，他們是看不到的，只要你不說出來，沒人會知道的?！?p> 我看看老狼的臉，不像是在嬉鬧，心里竟難過起來。
老狼伸長脖子望了望洞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除了他們，你還真沒有親人可投奔了，但你不會孤單，因為你比陽間的人，多一個世界。”
我怔怔望著老狼，云里霧里。
老狼閉著眼，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你趕緊把那些肉吃完了，咱們這就動身走。”
“去哪兒？”
“你該去的人家?！?p> “何必那么著急呢？”
“不行，遲了就來不及了?！崩侠钦f著，站了起來，不知道從那兒叼過一把錘子來，遞到了我面前。
我接過來，問它：“拿錘子干嘛？”
老狼仰起了頭，張大嘴巴朝向我，說：“把右上側的那顆最長的牙齒，給我砸下來?！?p> “你這不是胡來嘛，把牙齒砸下來，以后咋吃東西呢？吃屎都塞得慌，你知道不？”
“我吃了你弄來的雞，一輩子的入口之物的定數就夠了，來，你砸，留在我這兒已經沒用了。”
“就算你急著去閻王爺那里報到，豁著牙也不好看呀。”
“草，我又不是拖著自己的尸首去報到，你懂個屁！”
“可你砸下來，又什么意思？不就一顆臭烘烘的破牙嘛。”
“熊玩意兒，讓你砸你就砸，別跟我頂嘴！”老狼來了火氣。
不識好歹的老東西，敲掉你半邊臉可別怪我！我在心里罵著，舉起錘子，比劃了比劃，猛地砸了下去。
隨著咔嚓一聲脆響，一道亮光閃過，在洞中劃過一條弧線，落在了快要燃滅的火堆旁。
我被嚇蒙了，錘子落在了腳面上，都沒覺得痛。
老狼滿嘴是血，噗噗噴著，它走過去，彎腰撿了那顆放光的牙，拿到眼下看了看，竟然還咧嘴笑了，說：“小子，你砸得還挺利索來?！?p> 不等我說啥，它接著說：“你不是問我別的狼都死了，為嘛我還活著嘛，就是它，是這顆牙幫我多活了這么多年?！?p> “那不就是一顆牙齒嗎？”
“是啊，它看上去是一顆牙，可它實際上是一粒佛珠?！?p> “爹，俺那個親爹來，你今日這是怎么了？盡在胡言亂語，胡說八道?！蔽壹钡弥倍迥_，以為老狼腦子成了一鍋粥，全亂套了。
老狼走近了，把那顆還在閃閃發(fā)光的狼牙遞給我，說：“你好好藏在身上，一定別弄丟了，記住了嗎？”
我雖然不相信它說的話，但那牙發(fā)出的光亮卻刺花了我的眼。拿到手上，掂了掂，竟也沉甸甸，隨手裝進了外衣的口兜里。
老狼看上去還有點兒戀戀不舍，說：“等去了那戶人家，讓女人幫你縫在貼身衣襟上，一定一定別弄丟了，那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知道了嗎？”
越說越玄乎了，一顆牙，與命有什么關系，盡胡謅濫扯！我不想再聽下去，蹲下來，拿起了吃剩下的雞架子，啃了起來。
老狼吐凈了嘴里的血，招呼道：“別吃了，走……趕緊走?！?p> “去哪？”
“你那個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