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然,我跟你說個事,你不要跟別人說,薇婭也不要說了,反正就是不要跟別人說。”后座的章鷗盡可能地繞長脖子讓我聽得清楚。
“什么事?”我被硬戳戳的雨衣包裹得扭不過頭,只能望著前方大聲的喊。
“就是——那個——我家——其實有點破舊。。。。。?!闭满t的聲音在風(fēng)雪中減弱,但我仍然聽得見。
我愕然了,章鷗在說什么???能在浴室里裝的下沖浪大浴缸的家怎么會破舊?應(yīng)該是奢華無比才對啊。
我一時有點懵,不敢相信。
“真的很破舊?!闭满t羸弱的補充。
“。。。。。?!?p> 真的很破舊?怎么會這樣?我們已經(jīng)同學(xué)了整整兩年,而且是形影不離、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她家和王薇婭家在我的心里一直都很有錢啊,我一直認(rèn)為我們?nèi)齻€人中只有我家才是最困難的。她怎么現(xiàn)在跟我說這番話?難道這是對我即將到她家里的前期心理鋪墊嗎?所以說。。。這就是她肚子痛不肯讓其他人送卻指定我送的原因嗎?
我開始不說話,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是啊,兩年了,我和王薇婭確實誰都沒有去過章鷗的家。
我照著章鷗的指路載著她騎車到了一條小巷里一棟老舊的樓房下面停了車。這應(yīng)該屬于她父母其中一方的單位分配的房子。脫下雨衣后,我甩了甩沾在上面的雪水,仔細(xì)環(huán)顧了周圍,原來她家住的跟我媽家離得不遠(yuǎn)。
扶著章鷗上樓,樓梯道即使是在大白天也黑黢黢的,只能依稀的看到兩旁的墻面上貼滿了各色小廣告紙。頂上孤零零懸掛著的燈泡壞了,也沒有人修繕,結(jié)滿了蜘蛛網(wǎng)。我攙扶著她摸黑爬到了二樓。這棟住宅的布局就像是學(xué)校的教學(xué)樓,一戶一戶的人家一溜開去,只不過對面并不是空的,也是一間間的房門。這種構(gòu)造應(yīng)該是屬于最早期的單位宿舍樓。
章鷗領(lǐng)我走到她家門口,艱難地從書包里掏出了鑰匙,打開了門。
門內(nèi),我環(huán)顧著這間屋子,這是一個狹窄的單間,大床和小床之間有層窗簾半掩著。此刻我沒敢看章鷗,不敢去跟她眼神正面接觸,我不想去做一個拆穿她的人。即使我現(xiàn)在就站在真相的面前。
“我家廚房和洗手間在對面?!闭满t用手按壓著疼痛的腹部向我解釋。
“嗯?!蔽矣悬c慌亂的朝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對面的那間房,門是鎖著的。章鷗走了過去用另一把鑰匙把門打開,里面是個很簡單的廚房,廚房里面有個很小的洗手間。
“今天中午就在我家吃飯吧?!闭满t一邊說話一邊已經(jīng)躺倒在她的小床上。
我猶豫了片刻,想著她那么難受,要不我就中午留下來照顧她一會,于是便點頭答應(yīng),“那我要跟家里打個電話?!?p> “嗯,電話就在那兒?!闭满t指了指她書桌上的電話機。
我走過去用她家的電話撥了個號打給爺爺,告訴他今天中午我在章鷗家吃飯,不回來吃了。
“我給你倒杯熱水吧?!?p> “嗯,水瓶和杯子都在廚房里,飯也在電飯鍋里,我媽早上出門的時候都搞好了,還有風(fēng)肉,櫥柜里還有鹽水蝦。。。應(yīng)該都冷了,要重新熱一下。”章鷗勉強的翹起頭指導(dǎo)我。
“行,你躺著,我先去給你倒水,再熱飯菜?!蔽覐膹N房里端著熱水出來,“你家里有沒有藥?”
“有?!?p> “就在我床頭柜里?!闭满t掙扎著想要起身。
“你別動,我來?!蔽掖蜷_她的床頭柜抽屜,里面有一些常備藥,我一瓶瓶的拿出來看了一下。
“就這瓶,你手上拿的這瓶?!?p> “吃幾顆?”
“一顆。”
我倒出一顆藥遞給章鷗,看著她含在嘴里用熱水吞下,我才放了心?!澳俏胰犸埐肆税??!?p> 雖然我在家什么事都沒干過,但這一刻章鷗是個病人,我不會做也得做。
“你就把電飯煲插頭插上再摁下按鍵就行了,一會兒就好了?!闭满t對我不放心。
“行,我來搞,你不要煩神。”
這個操作很簡單,我還是會的,于是搞好之后,就坐在了章鷗的床邊陪著她。
章鷗輕閉著眼睛,睫毛還在一直微微的顫動。不知道是太疼還是不想解釋太多。我也沒有吭聲,安安靜靜的坐著等,只要等到電飯煲里的飯菜熱了,我們就能一起吃飯了。
我聽到了電飯煲跳閘的聲音。
我敏銳的聽覺一度被蘇蕊推薦去國家情報局做特工。
“飯菜熱好了。”我輕聲喚章鷗。
章鷗睜開了眼睛。
“肚子還疼不疼了?”
“好多了,以前我也這樣疼過一次,去醫(yī)院醫(yī)生給我開了這個藥,吃下去很快就好了?!?p> “那我先去盛飯,等會是在這個桌子上吃吧?”我指了下房門口擺放的一張四方小木桌。
“嗯。”
“行,你再躺一會,我把飯菜都端上來你再起來?!?p> 我走進(jìn)廚房,拔下了電飯煲的插頭,在帶紗窗門的櫥柜里找出了兩副碗筷,還有一小碗只裝了三分之二的鹽水小蝦米。
我把碗筷和小蝦米端出來的時候,瞟了一眼洗手間,狹窄的空間里放了一個棗紅色的塑料大澡盆。
我來不及細(xì)想,打開電飯鍋的蓋子,里面只有一小層飯,應(yīng)該只夠章鷗一個人吃。米飯正中間的上面擱著了一個小碗,里面有兩條癟癟的、干巴巴的肉條。我用抹布包裹著拿出這個小碗,再將米飯大致平分了盛在兩個小碗里,端進(jìn)房間放在了小木桌上。
“起來吃飯吧。”我走到章鷗的床邊扶起她,她穿鞋和我一起走在飯桌前坐下。
碗筷、飯菜我已全部放置好,我們一起坐下。
“這是什么?”我指著那兩條肉干好奇地問她。
“風(fēng)肉?!?p> “什么是風(fēng)肉?”
“就是掛在風(fēng)里風(fēng)干了的肉?!?p> “哦——那個飯好像不夠,我就平分了?!?p> “你吃,你多吃一點?!闭满t正要把她碗里的飯撥給我,我趕緊用手擋住了,“你也不夠吃?!?p> “我夠,電飯鍋底的鍋巴你沒有盛出來,我去盛——”章鷗強行將自己碗里的飯又撥了一小半給我。
“別要了吧,好硬的?!蔽倚膽褍?nèi)疚。
“沒事,我喜歡吃鍋巴?!闭满t起身往廚房走。
“我去吧。”我也趕忙站起來。
“你不會搞?!闭满t端著她的碗走進(jìn)廚房,我跟著走了過去??粗冒咨乃芰巷埳资箘诺陌抢O陆Y(jié)了底的鍋巴往自己的碗里盛,“你夠不夠吃?”
“夠了,沒事,大不了下午到學(xué)校買干脆面吃?!?p> “走,我們?nèi)ワ堊郎铣园?。?p> 我盯著飯桌上僅有的兩個菜碗發(fā)呆。一個小碗里是兩小條風(fēng)肉,一個小碗里是一點點鹽水小蝦米。
這就是章鷗日常的伙食?這么簡單?她還正處于長身體的發(fā)育期啊。
我一直是在爺爺奶奶家吃飯,爺爺特別喜歡做菜,而且是做好菜給我們幾個孫女吃。雖然爺爺家也不是富裕家庭,但爺爺奶奶想的特別開,退休工資全都花在買菜做飯上面了,所以我一直都是吃的算好的。爺爺平日也特別喜歡做鹽水蝦,但都是用那種很大的蝦子給我們做的,一個禮拜最少做一次。為了搶鹽水蝦,我們?nèi)齻€表姐妹經(jīng)常在飯桌上用筷子交戰(zhàn)。我從沒有見過用這么小的蝦米做的鹽水蝦。
我若有所思,想想每天中午爺爺家一桌子起碼七八個的菜,還有高壓鍋經(jīng)久不息旋轉(zhuǎn)著的噴氣聲煲著的不重樣的湯,心里有點點酸酸的。
“你先吃,我去倒點醋。”章鷗轉(zhuǎn)身去廚房拿醋。
我把風(fēng)肉夾進(jìn)嘴里,很干很硬。我很用力的嚼下一小段,費勁的在嘴里咀嚼著,咸咸的。就著這點咸味,我扒拉著小半碗的米飯。
“吃鹽水蝦?!闭满t喊我吃。
我夾了幾個蘸了醋,太小了,蝦殼都沒剝就嚼在嘴里。我想起,我是叫章鷗去過爺爺家吃過中飯的,章鷗也是在我爺爺家吃過鹽水大蝦的。她跟我說過,她也很喜歡吃鹽水蝦,她媽媽經(jīng)常在家煮給她吃。也經(jīng)常有找他爸爸辦事的人給她家送好多好多的蝦子。
我一直以為都是像我平時在爺爺家吃的那么大的蝦子,心里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章鷗沒有再交待我不要跟別人說,我也什么都沒有提過。對她,對王薇婭,對所有人,從沒有提起過,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她家。
章鷗對我,一如既往的好,甚至比以前更好。
我想那時候的我們,每個人都在努力做最好的自己,做別人眼中最完美的自己。我們表面上佯裝輕松堅強,背地里實則用力偽裝。我們用謊言、用逃避修飾著自己的缺點、掩飾著自己的痛點、隱藏著不愿為人所知的秘密。其實目的很單純,只不過是怕被人看輕、怕被人嘲笑和議論。我們都沒有錯,因為我們還年輕,年輕得像一張干凈的白紙,不愿上面有看上去沒那么光彩的“污點”。就像我、像章鷗、像。。。蒲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