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鈴打響,我迫不及待的收拾書包,想要回家。
我和王薇婭輕輕的走到章鷗班的窗前,看見她們班的英語老師“黃老邪”已經到了給她們布置作業(yè)的最后環(huán)節(jié)。
章鷗對我們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使了個“馬上就好”的表情。
我心急如焚,片刻不能等待。
我跟王薇婭說:“你等一下她吧,我有點事,要先走。”
王薇婭用狐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沒說,只是點頭。
我對著坐在教室里的章鷗,指了指自己,用食指和中指上下交替擺動向前滑行的手勢告知她我先走。又用食指指了下王薇婭,再指向她,表示王薇婭留下來等她。
章鷗會意的點了點頭。
我和王薇婭打了個招呼,轉頭跑下樓去。
一路連走帶跑的飛奔到車棚。
取車的時候發(fā)現蒲一程的車已經不在了,他已經走了。我在從車棚到校大門口的這段推著自行車的人潮中,靈活的把著車籠頭,左閃右避的穿行,一心推波斬浪,劈出一條快速通道來。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我興奮起來。
擠至大門口,深吸一口氣,提起一股“荊軻刺秦王”的壯烈豪邁之氣。我突然不想再像平時那樣原地跨坐上自行車,再蹬起腳踏騎行。我今天決定換個帥氣的上車前戲為自己熱身。我用慢鏡頭腦補著散發(fā)迷人光彩的自己。左腳抬起踩上腳踏板,右腳高頻率、連續(xù)蹬踏地面,以玩轉滑板車的瀟灑動作滑行數米后,再右腿在腹前劃破空氣,留下個優(yōu)美的半圓形幻影,穩(wěn)穩(wěn)落坐于自行車坐墊之上。
YES!我?guī)洿袅耍?p> “蒲一程!他走過來了!”身后突然響起一聲興奮的尖叫。
我猝不及防,剛剛欲抬起的左腳臨空抽回,卻因慌亂一個重心不穩(wěn),腿一軟,雙臂突然肌無力一般的把不住承載著書包重量的車籠頭,一個打滑,“哐當”一聲,自行車重重的摔在地上。
聲音之巨,引方圓十米為之側目。
當然,蒲一程也不是個耳聾。
他的視線向巨響的始發(fā)地投射過來,推著自行車,站在5米開外,靜靜的看著我。我羞的漲紅了臉,忙不迭的去抓住自行車左右手的把手,卯著一口勁的用力拔起??勺孕熊嚊]那么聽話,拔起三分之一后又以一個碰瓷般的姿勢不配合的攤倒。
越急越出丑,我恨不得親手拆了它!
我理了理自己的情緒,反正都已經這樣了,我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從容。不再追求一口氣拎起的利落,把扶起自行車的動作進行拆分。先是從車籠頭前的籃子里拿出重達一二十斤的書包背在背上。再去握住左右把手,看準,謹慎的預防著它所有可能發(fā)生的不測,緩緩的將它扶起。
我沒有再看蒲一程一眼,采取了平日常用的保守上車姿勢,老老實實的跨坐好,再小心翼翼的蹬了起來。
背著書包也好,起碼背后有個東西擋著,不然背脊又要被蒲一程的目光灼糊一大片。
我僵硬的踩著腳踏,一路的臆想著在蒲一程的視線范圍內,可能發(fā)生的各種慘不忍睹的窘況。
騎著騎著我的兩條腿絞在了一起,兩只腳踏憑空打轉;
騎著騎著前面一塊石頭將我絆倒,我前空翻般的摔出10米遠;
騎著騎著突然剎車失靈,我因劇烈的追尾,從自行車座上跌落下來,大衣后面的下擺卻掛住了車坐墊,露出我身上穿著的用各種零頭的亂線湊起來編織的毛衣。
。。。。。。
這一段路,仿佛騎了十年。
終于穿過了我家和蒲一程家路途的分叉口,他應該向左,而我向右。
一旦脫離了他的視線范圍,我頓時抖擻了精神,生猛了起來。我為自己剛才這一連串丟臉丟到太平洋的行為、思想義憤填膺。
我慫什么慫?欠了他的嗎?我還不信這個邪了!
我猛蹬腳踏板,像踩著風火輪般的一往無前,飛馳在回家的水泥馬路上。迎面而來的風猛烈的撲向我的臉,吹翻了我額前的劉海,吹掀了我兩耳連同后腦勺的短發(fā)。
我幻想著我戴的是假發(fā),發(fā)套被大風掀掉,砸到騎在我后邊的人臉上。他嚇得一個激靈,五官條件反射的瞬時揪成小籠包狀的負隅抵抗。而我,被掀掉的頭套之下,露出了我錦衣衛(wèi)般被黑色發(fā)網梳起的發(fā)髻,目光銳利。
“我馬上就來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我狠起來了!
我已等不到在爺爺家吃完晚飯,再和我爸一路騎車回我媽家,然后再找個借口去“黑皮”家的小賣部——
這個流程太長了,我現在一刻也等不了。
我在爺爺家大院的車棚里停好車,連樓都沒有上,就直奔大院馬路對面的小賣部打電話。
對不起啊,全家老小,我要做叛徒了!
因為這個小賣部大媽的兒子曾在多年前一個夏天的晚上,一拳將在他們家馬路對面,也就是我爺爺家大院門口與他們競爭賣西瓜的陸西洲爸爸眼睛打成了正宗TLF青紫葡萄眼,住了十幾天的院,從此結仇。全家人都警告我們四表姐妹,不許去他們家買冰棒、買汽水、買零食。。。禁止去他們家的一切消費!
但是,今晚抱歉啊,我就打個五毛錢的電話,因為附近我找不到打公用電話的地方了。
原諒我啊,原諒我,下次不會再去的了。
我甩給這個大媽五毛錢,“打個電話?!?p> “你打吧?!贝髬尦姨Я讼孪掳?,她應該知道我是仇人的侄女兒,但既然送錢上門也沒理由拒絕。
右手剛拿起話筒,等等!還是寫個紙條,組織一下語言吧?,F在再狠勁沒用,等下電話一通,肯定一秒鐘歇菜。
我對自己還是有清醒認識的。
我從背后卸下書包,隨手拿了一本筆記本,撕下最后一頁,掏出了鉛筆,趴在大媽家的柜臺上邊寫邊劃。
大媽還想張望,我警惕的邊寫邊捂著,就像卷毛那時考試生怕給我抄到那樣。
她應該會琢磨著,打個電話還要寫臺詞,這一家人都是門道多吧。
管她呢,不能讓她壞事。
我“沙沙沙”的寫完后,拎起了話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一口氣的肺活量足夠我在水下憋氣一分鐘。
我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確保我待會兒盡量吐詞清晰,不要話說一半被痰卡到。
我發(fā)現我就差焚香沐浴更衣了。
他家的電話號碼我早已倒背如流。
一個一個按鍵的按下去,既想迅速按完,又想拖著不按完,就是這樣糾結。不過再糾結也就這么幾個阿拉伯數字,總不能按到承接不上上個數字中途斷線吧。
電話通了,我緊張到炸毛。
“喂——”是他的聲音。
接電話的手速之快,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來形容。
你是一直在守著電話機吧?不然怎么能就用了0.01秒就接上了?!
你預著我今晚要打給你?我要是不打呢?你就這樣繼續(xù)望眼欲穿下去?
“我——”
“嗯,我知道?!?p> “你——知道什么?”
彼端是鼻息里傳出的那種了然于胸、等待千年只為這一刻的低聲淺笑。
愉悅,瞬間通過這條細細如繩索的電話線傳遞給兩端,彌漫開來。我們仿佛心靈感應,彼此了解了對方的心意。
“讓我把話說完?!蔽易⒅貙λ拿恳粋€儀式感。
“嗯?!?p> 我左手拿起起先寫好的“小抄”,像是宣讀誓言般的向他莊重的念起,“一年前的今天,是我第一次跟你告白,你拒絕了我。一年后的今天,我還是要打給你,我只想問你一句。。?!?p> “明天中午放學一起走吧?!?p> “?。俊?p> “記得。”
“哦,好?!?p> “嗯,先掛了?!?p> “哦,再見。”
電話掛了,只聽到“嘟嘟嘟嘟”急促的掛線聲。
明天中午放學一起走?是讓我和他一起走嗎?
明天我們要一起走了嗎?
真的嗎?
強烈的酸脹感席卷上頭,眼淚洶涌澎湃!
我抓起書包朝爺爺家的大院里跑,邊跑邊哭,邊哭邊笑——
明天放學,我就要和他一起走了!
由于中午的時候蘇蕊和陸西洲已經為我慶祝過生日,所以晚餐的時間照常在爺爺家吃完晚飯后,便由爸爸一路護送我回媽媽家。
爸爸買了一個小小的生日蛋糕掛在自行車籠頭上,一路顛簸著護送到埠。他和媽媽陪我一起點了蠟燭,慶祝生日。
燭光里我默默的許下愿望:“慕然,你一定要幸福?!?p>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特別早。
匆匆的刷完牙、洗完臉,我對著鏡子仔細的端詳著自己。今天的狀態(tài)可以嗎?嗯,劉海有幾根明顯比其他的長了點。我拿起一把黑色略微有點生銹的尖頭小剪子,小心翼翼的將長的那幾根剪了去。
簡單的吃完早餐后,我換上我最好的一身行頭,白色大衣、緊身的黑色鉛筆褲,黑色的松糕皮鞋。
我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幻想著今天將要發(fā)生的美好,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你清大早的在笑什么?”我媽對我上下打量。
我立馬面色一收,“我沒笑啊?!?p> “還不趕快走,還在照什么鏡子?早點到學校就多看看書,不要一天到晚莫名其妙的?!蔽覌屇樕下冻霾粣偂?p> 我趕在她發(fā)作前趕緊推自行車出院子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