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靈天問奉主人之名前來恭迎云姑娘”那人語調(diào)平淡,沒有一絲起伏。
他的一番自我介紹讓云瀾忍不住抬起頭。
居然是劍靈天問。
當劍器飲過太多血,存在太多年,就會產(chǎn)生劍靈。劍靈可幻化為人形,任人驅(qū)使。這些云瀾在書上看過,卻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劍靈,是在這種時刻。
天問劍,周家的鎮(zhèn)家之寶,也是老祖宗周鴻影的佩劍。
一直覺得情緒還算平和的云瀾,這時候終于開始緊張了。她開始意識到凡人之軀的自己,即將要打開一扇全新世界的門,見識到一個曾經(jīng)只是聽說的世界。
香娘和小廝們都退下了。
云瀾有些呆滯地邁著步子跟隨劍靈天問進了聽雨齋,在他的指示下坐好。面部表情看上去風平浪靜,心里卻是風起云涌。
天問沒有在說話,她也沒有問話。就這么呆坐了一炷香的時間,終于有腳步聲緩步走來,一個磁性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你叫云瀾?”
云瀾轉(zhuǎn)過頭,看到博物架后轉(zhuǎn)出一個穿著蒼青色華貴長裘的人來,那人俊眉星目,青玉束冠,不帶一絲強者的威壓,的確如香姨所說,是個英俊的偉男子。而且,還很溫和。
她緊張的說不出話來,只能點了點頭。
周鴻影笑了笑,走到她對面的椅子坐下,為她和自己分別倒上茶,把茶推向她。
云瀾注意到他的手,上面有一塊褐色的斑點。
她迅速收回眼神。
“你很敏銳,也很內(nèi)斂?!敝茗櫽翱粗斐鍪譁厝峥圩∷南掳?,打量著她的臉:“還很美,是我喜歡的那種長相,有一種柔弱的媚態(tài)?!?p> 雖然自始至終周鴻影都沒有釋放出威壓,但云瀾在這一瞬間還是感覺不能呼吸。她努力保持著眼神放空,不與周鴻影對視。
還好周鴻影很快放開了她。
“問天,去把澤兒叫來?!?p> “這個時辰少主正在練功,估計不會來?!?p> 周鴻影撓了撓腦袋,似乎有些發(fā)愁。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立刻沒那么高高在上了,而是像個溫和的鄰家大哥哥。
“那你就騙他說我要把你傳給他?!?p> 天問愣了愣。
“當然是騙他的,我可舍不得你這個老家伙??烊グ?。”周鴻影再次催促。
天問劍領(lǐng)命離去。
周鴻影目光回到云瀾身上,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看過來后目光立馬離開,又若無其事做出淡然的表情。但是上下起伏急速的胸脯,還是透露了她的緊張。
“我給你的珠子你喜歡嗎?”
周鴻影看著云瀾脖頸上戴著的飾品
那是一條純金與白玉打造的華麗項鏈,掛著一顆龍眼大的渾圓珍珠。被香姨要求掛在衣服外,務必顯眼。因為這顆能儲物的珠子是周家老祖宗在云瀾定為周家侍妾之時送來的定禮,要求她隨身佩帶。香姨為此特地去找人打了這條項鏈,讓云瀾戴著,也有顯示榮耀的意思。
云瀾低頭摸了摸珍珠,小聲說:“喜歡?!?p> 其實她不太喜歡這條項鏈,覺得太浮夸了。
周鴻影端詳片刻:“換條鏈子吧,這個金項鏈和你不太配?!敝茗櫽耙贿呎f著,一邊從手腕上摘下一條纏繞著的紅繩,“這個正好。”
然后他替云瀾摘下項鏈,取了珍珠用紅繩穿好,重新系在云瀾脖子上。系好后,把珍珠塞入了云瀾衣領(lǐng)下的脖頸里。
他的手指碰到云瀾脖頸的肌膚,讓云瀾瞬間起了一層栗子。他卻并未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何不妥,做好一切后又隔著衣服拍了拍那顆珍珠。
“記住,隨時都要戴著它,除非……”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天問已經(jīng)領(lǐng)著一個青年走了進來。
正是之前云瀾之前見過的那個青年。
青年進來后看到云瀾露出一點意外的神色,他對周鴻影單膝跪下。
“老祖宗?!?p> 周鴻影示意他起來,卻沒有和他說話,而是繼續(xù)對云瀾問話。
“你看上去已經(jīng)煉氣初期了,很厲害啊。心法和功法都學了什么?”
云瀾老老實實回答:“周家的武學師傅有教我五行法訣,我已經(jīng)掌握水修入門的內(nèi)容。還略看了幾章天衍訣?!?p> “會御水了嗎?”
御水是天衍訣功法中最基礎(chǔ)的技能,能將水吸到自己手中自由操控。
云瀾點了點頭。
她伸出手,凝神看向博物架上的一個花瓶,花瓶中漸漸涌出一小股水流,如活物一般,慢慢流到她的掌心。這個過程很緩慢,做完這些后云瀾的額頭也冒出細密的汗珠。
青年毫不在意的撇過眼神,顯然是覺得云瀾的表現(xiàn)太雕蟲小技,完全沒什么可看的。
“不錯!”周鴻影卻滿意的拍起掌來。作為一個元嬰期的老祖宗,天衍訣早已練至最高層,已經(jīng)有著行云布雨之能強者,此時他卻無比真誠的對她贊賞。
云瀾的臉慢慢紅了。她不是那種會喜怒形于色的人,她從小就擅長控制表情掩蓋內(nèi)心的一切情緒。但這個時候,她的那層面具卻再沒有起作用,她的臉上誠實地表現(xiàn)出她的緊張與……羞澀。
周鴻影接下來的話讓她微紅的臉又白了回去。
“作為聚靈體質(zhì),你的這份成就難能可貴。你一直在努力修行嗎?”
方才還漫不經(jīng)心的青年聽到這話也震驚的移過目光,盯著云瀾。
云瀾低著頭,表情淡然:“是?!?p> 聚靈體質(zhì)的人,尤其是女子,是修真者們最趨之若鶩的對象。因為他們天生就能吸收天地靈氣,金木水火土,不管是哪一種修行者,只要和聚靈體質(zhì)的人歡好,就可汲取對方體內(nèi)儲存的全部靈氣化為己用。這種體質(zhì)的人本身就極少,再加上懷璧其罪,擁有聚靈體質(zhì)的人大多在被爭奪中就悲慘的死去,偶爾有幸運的,則淪為強者的禁臠。
周鴻影繼續(xù)問:“為了什么?明知道一切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你為何還如此努力的去修行?”
云瀾:“若我有十分修為,老祖宗拿去九分,我能留下一分。若我有一百分修為,老祖宗拿去九十分。那我就還有十分?!彼琅f不敢看周鴻影的臉,情緒卻慢慢平靜下來,“我想變強,所以我努力修行。”
周鴻影笑了笑:有趣。
他又問青年:“澤兒,你說她有不有趣?”
周澤已經(jīng)從最初的意外中恢復了過來,他沒有再看云瀾,冷冷回:“無聊。老祖宗叫我來就是讓我看您的新侍妾嗎?”
周鴻影:“當然,我的重孫孫,你不會真以為我叫你來是要把天問傳給你吧!”
周澤看了眼天問,天問表情淡定,處于放空狀態(tài)。周澤感覺自己腦門的青筋跳了跳。
周澤:“那我走了,我還要繼續(xù)練功?!?p> “等等啊,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都這么沒有耐心了,”周鴻影抱怨道,他指了指云瀾,“以后她就是你的了?!?p> 周澤猛地轉(zhuǎn)過頭,云瀾睜大了眼,就連天問都看了過來。
空氣一時安靜。
幾息后,周鴻影道:“怎么?不感到驚喜么?”
周澤:“我不要。”
“為什么?”
周澤看了眼云瀾:“她是個人,不是劍,也不是物品。而且她……對你有用?!敝軡伤坪跸氲搅耸裁矗Z氣低沉下來。
周鴻影笑了起來:“澤兒,你現(xiàn)在提的是兩個問題。那么我們先解決第一個?!彼聪蛟茷?,“小姑娘,你愿意做我的重孫孫的侍妾嗎?陪伴他修行,輔助他渡劫,在不動搖他道心的前提下讓他順應天道,享受生而為人的美好?”
云瀾低著頭:“一切聽憑老祖宗安排。”
“她剛才都說她修行是為了自己變強,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做我的爐鼎,把自己修煉的靈氣都奉送與我?”周澤冷冷道。
周鴻影拍了拍周澤的肩膀:“因為這里任何人都比她強,外面任何人也比她強。她身攜巨寶而無力自保,她除了依附在此別無他法。你明知道她沒有選擇的能力,為何還要對她保有這種無用且殘酷的憐憫?”
周澤語塞。
“至于第二個問題?!敝茗櫽吧斐鲎约旱氖?,上面那個褐色的斑點更加明顯。仿佛是錯覺,下一刻,更多的斑點分布在了他的手上,他手上的皮膚逐漸失去彈性,蜷縮在一起。那是一只老人的手。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已壽元將至。連這具年輕的皮囊,我都快要維持不住了?!敝茗櫽皳]了揮手,他的手又恢復了原樣。
周澤跪了下來:“老祖宗,有她的幫助,您一定可以渡劫成功成為出竅期圣人的?!?p> 周鴻影唇邊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兩百年前,我也覺得我可以。但是現(xiàn)在,”他嘆了口氣,“元嬰期壽元極限為五百年,而我已活了四百又七十年。剩下三十年,就算我全力閉關(guān),有聚靈爐鼎相助,大概也無力回天吧?!彼旖呛粗軡桑骸跋M€是在你們這些年輕人身上。希望有一天,你能達到我所不能達到的境界,幫我看看那個境界的世界又是什么樣子。”
“我一定不負老祖宗所望。但是,我所追求的大道,不需要借助外力。”周澤斬釘截鐵地說。
周鴻影看著天問:“你說他這么倔強到底是像誰呢?”
天問:“反正不像你。”
周鴻影點了點頭:“行吧,你可以退下了。這個姑娘已經(jīng)給你了,怎么待她也是你的事?!敝茗櫽皳]了揮手,示意云瀾和周澤離開。然后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對云瀾囑咐道:“送你的幽氤珠,能遮掩你的聚靈體質(zhì)。如果想活的久一點,就好好保管它。它是個寶貝,不止儲物一個功能,你慢慢琢磨吧。”
云瀾摸了摸脖子里的珍珠,對周鴻影深深行了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