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后主的話讓張貴妃全身立即籠罩在一片寒涼中,原本因驚慌和奔跑而分泌出的香汗也頓時凝結(jié)。
這就是你平常對我說的,一旦有什么不測,自有錦囊妙計應(yīng)對???上天讓你成為一國之君,真是耽誤了你,如果你只是一般富貴人家的子弟,憑借著你的才華,不知惹得多少人羨慕,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你都可以在詩酒年華中瀟灑人生,可是偏偏命運給你開了這么大一個玩笑,讓你成為了大陳的君主,這哪里是國君所為??!即使一般百姓,在國破家亡之際,也不會像這樣茍全性命。
張貴妃心里嘆息著,原本以為后主早已安排好逃出京城,以圖東山再起的退路,沒想到卻是如此卑賤的想法,皇上居然連一點自尊都不要,心中頓時憤然。
“皇上,我們不能這樣躲避,應(yīng)該拿起武器同敵人殊死一搏,不求保全性命,但至少能青史留名?!睆堎F妃掙脫后主的手,停住腳步。
“什么?愛妃別再犯傻了,那樣我們只會白白送掉性命,于事無補?!?p> “陛下,我們不能獲得那樣窩囊,你可是大陳的國君,你這樣做,后世會如何評價你,你想過沒有?”
陳同想不到自己的好心居然張貴妃不領(lǐng)情,也變色道:“愛妃,我愛惜我的生命并沒有任何錯,人生在世,莫過于享受,我們都還年輕,還有美好的生活等著我們,只有活著才能有機會享受,死是容易的事,可那樣去死又有什么價值?!?p> 孔靈見兩人爭執(zhí)起來,趕忙拉著張貴妃衣袖,勸道:“貴妃娘娘,眼下情勢危急,實在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了,我們就照陛下的想法試試吧。”
張貴妃嘴唇張動了幾下,終于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是啊,當(dāng)此之際,文武百官也作鳥獸散,為了各自的前程,逃的逃,降的降,誰還顧得上忠君報國,剩下手無搏雞之力的皇上,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皇上又能怎樣呢?
自己哪怕有一萬個不情愿,可也回天泛術(shù),只好跟后主往里面跑去。
那口枯井在景陽宮后面的一個角落里,這里似乎是被人遺忘的角落,滿地的雜草都無人打理,就連井口也滿是青苔。、
“皇上,這井有多深,你知道嗎?我們跳下去恐怕也難保全性命啊?!笨嘴`探頭望了望黑黝黝的井口,畏懼地后退了兩步。
恰在這時,袁憲和顧安也跟著追了上來,一看那口枯井,袁憲立即明白皇上想干什么,急忙出聲阻止:“皇上,你可千萬不能跳啊,那樣會遭到后人恥笑的?!?p> 說話之際,顧安已經(jīng)將身橫在井口,陳同眼見兩人阻攔,更擔(dān)心愛妃也橫加干涉,立即使出了殺手锏,突然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橫在脖頸處,厲聲說道:“你們再阻攔,我現(xiàn)在就死在你們面前?!?p> 幾人頓時傻呆了眼,誰敢逼死皇上,顧安嚇得只好挪開身子,袁憲本要上前拉住皇上不讓他下跳,也只能往后退。
見袁憲和顧安躲開,陳后主臉色稍霽,有些凄涼地說道:“朕和你們不同,你們只要投降,隋軍一定不會娶你們性命,可我是皇上,大隋不會容得下我的,我不傻,我不會去投降他們,惹他們笑話不說,也保全不了自己的性命,反讓人詬病,你們趕緊退下去吧,自謀出路?!?p> 一發(fā)話說的既凄涼又讓人同情,袁憲見后主主意已定,回頭招呼隨后趕來的幾個太監(jiān)和宮女:“大家都散了吧,不要枉費了皇上一番苦心?!?p> 沒有人愿意看下去,那些太監(jiān)宮女相繼默默轉(zhuǎn)身離去,只有袁憲和顧安將頭別了過去,他們不想離去,但又不愿看到這破敗的枯井旁散發(fā)出來的悲涼的境況。
“我們下去吧?!标惡笾鹘庀伦约旱难鼛В靡活^系在井口上那用于打水的轆轤上。
“陛下,你這腰帶太短,到不了井底啊。”張貴妃知道自己再也勸不動后主,在這樣關(guān)鍵的時刻,她只能跟在皇上身邊。
“加上我的?!笨嘴`主動將腰帶遞給陳同,張貴妃一看,仍然不夠長,這枯井又不知有多深,一旦到不了井底,人懸在半空,如果落下去,哪還有命在。
“還有我的。”張貴妃此時也顧不得什么儀容,先解決眼前之事才是大問題。
陳同想到躲進井里只是一時沖動,在情急之下突然想到自己曾經(jīng)看見的這口枯井,便自以為那是一個絕佳的藏身之處。
當(dāng)腰帶緩緩放進深不見底的枯井,看著里面漆黑一片,后主心里直打鼓。
孔靈看見后主懼怕的樣子,搶先說道:“陛下,我先下去試試吧?!?p> 孔靈緊緊抓著腰帶,強忍著腰帶勒在手上的疼痛,壯著膽子,閉上雙眼,往下滑去。
枯井沒有想象的那么深,當(dāng)孔靈雙腳落底的瞬間,心里一陣激動,未等身子穩(wěn)當(dāng),便沖井口喊道:“陛下,井不深,下面沒水,你們快下來?!?p> 聲音通過井傳出,雖然變了形,但正專注等待消息的后主還是聽明白了,激動之下,居然忘了寵妃,自己拽過腰帶,一下就滑了下去。
井口只剩下張貴妃,皇上剛剛的表現(xiàn)讓她心底一片凄然,鼻子一酸,回頭看了看昔日繁華的宮殿,往日流盼生輝的雙眸布滿蒼涼。
“再見了,過往云煙的富貴,浮云一般的輝煌,一切都湮沒在這口井里了?!睆堎F妃默念著、嘆息著、嘴唇顫栗著。
她再也沒有任何牽掛,塵世的一切將隨著自己這一跳而永別,唯一讓她牽腸掛肚的是兩個兒子,竟然連最后一面都未能見到。
被后主攆走的袁憲和顧安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倉皇而跑,而是遠遠地看著井口發(fā)生的一切。
當(dāng)張貴妃滑下井去后,不由自主地又走了過來,看著還在搖晃的腰帶,袁憲顫抖著手將系在轆轤上的一頭解開,他不能在這里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讓人發(fā)現(xiàn)井里還藏有人。
這是自己能為大陳、為皇上所能盡到的最后一點責(zé)任了,聽著越來越近的喊殺聲,袁憲哽咽著對著井口跪拜了下去。
顧安噙著眼淚,無聲地攙扶起袁憲,兩人用衣袖擦拭著飽含熱淚的眼,轉(zhuǎn)身向前殿走去。
韓擒虎在任忠的帶領(lǐng)下,迅速占領(lǐng)著皇宮每一個地方,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便長驅(qū)直入大陳后宮。
王太后穩(wěn)坐在柏梁殿,面容嚴峻而慈祥,一動不動,目視前方,服侍她的太監(jiān)宮女沒有一人離開,全部侍立在兩側(cè),也像主子一樣鎮(zhèn)定,望著沖入殿門的隋軍士兵,坦蕩自若······
沈月娥一改往日素凈的妝容,早已盛裝而待,端坐在寶座上,如無其事地翻著手中的書,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宮女侍立兩旁,隋軍跨入殿門的瞬間,驚愕得愣愣地看著······
太子陳深靜靜地翻閱著案幾上的奏折,手持利刃的隋軍士兵呼啦著闖入,太子眼皮未抬,平靜地說道:“各位遠道而來,辛苦了!”
原本是得勝者的囂張姿態(tài),面對太子的從容,立即安靜下來,不知如何回答太子,更沒人上前相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