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兵亂的百姓,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路上,失去家園和親人的悲痛,鉛塊般重壓在心頭,老人思念著自己的兒子,女人牽掛著自己的男人,哭泣聲、安慰聲、小孩的哭鬧聲組成了一曲沒有結尾的離歌。
舍棄了家園,破舊的房子搬不走,但誰也不愿丟下家里那些壇壇罐罐,大包小包的東西,背在背上,挑在籮筐里,推在獨輪車上,這是他們生存的物質基礎,盡管不值幾個錢,但原本囊空如洗的百姓又有什么值錢的財產,這是他們全部的家當。
燕兒倒是沒有什么行李,除了懷里抱著小寶,那就只有肩上那個包裹了,里面除了為數(shù)不多的換洗衣服外,就是一點點干糧和散碎銀子。
雜亂的人群,雜亂的腳步,悲痛烙在每個人的臉上,恐懼灌注在腿上,他們沒有目標,只是跟著最前面的人群倉皇地奔走。
也許大家都認為走得越遠越安全,其中有不少人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逃難,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每一個地方都不會有長期的和平安定,有時還在睡夢中,戰(zhàn)爭就到來了。
路也沒有盡頭,這是一條官道,但年久失修,坑坑洼洼,沒有人知道通向哪里?道路兩旁也看不見人家,前幾天一直下雨,路也濕滑,前面的人還好,后面的幾乎是在泥濘中蹣跚。
老人體力不支,不時有人拄著木棍在路邊喘息,有的甚至靠在路旁的土坎上、樹干上,微睜著雙眼,無奈和痛苦的望著從他們面前倉皇而過的人群。
女人在經過幾個時辰的跋涉后,也是疲憊不堪,何況她們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婦道、婦德的理念下,她們都盡可能地把帶走的東西往自己身上攬,同時既要照顧老人,又要照料小孩。
過度的疲勞讓她們原本天生潤澤的膚色疲態(tài)盡露,汗水順著臉頰在流,散亂的頭發(fā)被汗水粘連著,她們不時抬起頭,渴望地四處望望,雖然沒有誰會來拯救她們,但也是精神的一種寄托。
燕兒雖然不是那種嬌弱的女子,但一直懷抱著小寶,尤其是和張奎的生離死別,心里的創(chuàng)痛時時如刀絞,開始還能跟上大家,漸漸的她落后了。
寶兒倒是特別乖巧,在懷里不哭不鬧,只是沒有往昔那種靈動,但畢竟只有兩歲,對身邊發(fā)生的一切,只是好奇地張望。
“媽媽,餓?!笨匆妺寢屻俱采n白的臉,聽著媽媽大口喘氣的聲音,小寶雖然那顆幼小的心琢磨不透媽媽的神情為何與平時迥然不同,但小孩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刻意去克制自己需求的。
燕兒低頭望了一眼小寶,嘴角露出一絲慘然的笑,她沒有說什么,正好瞧見路邊有一塊大石,坐一個人綽綽有余,她可不愿像其他人一樣不擇地方,只要累了,走不動了,隨處都可坐下。
燕兒解開包裹,拿出一個煎餅,“來,小寶,快吃,吃完我們好趕路。”小寶接過煎餅,用小嘴咬了一口,試探著問道:“媽媽,我們要去哪里?”
燕兒不料小寶有此一問,這可把她難住了,“是啊,要去哪里?”她心里默念著,不斷問自己。沒有了家,沒有了丈夫,孤兒寡母能去哪里?
“小寶乖,快吃,媽媽去哪里,小寶就去哪里。”燕兒只能這樣哄騙孩子,她實在不知道等在前面的是什么。就連包裹里的兩三個煎餅也是頭一天煎好沒吃完的,自己其實經過這幾個時辰的奔波,也早就餓了,可她卻不敢吃,就這一點點東西,還要給小寶留著。
“快跑啊,官軍追來了!”后面突然傳來驚恐的尖叫,而人們也不約而同本能地撒開腿四處跑了起來。
這下可不像剛出來時大家都沿著官道走,所有人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有往前跑的,而那些有經驗的則往兩邊的山林里跑去。
驚慌失措的人們再以顧不上攜帶的各種東西,各種雜七雜八的物品撒滿一路,每個人都清楚,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疲勞不堪的人即使因一時的生存欲望激發(fā)出來的體能,根本不可能維持多久,何況追來的是騎兵。很快,當追兵沖入人群,尖叫聲、慘叫聲、得意的狂笑聲和咒罵聲便交織成了一片。
強盜殺人放火一般都選擇月黑風高的日子,因為他們還忌憚國法的制裁,而且一般不對平民百姓下手,因為他們身上沒啥油水可撈。
官軍則不同,再那樣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他們本身就是王法,他們手中的武器只要他們愿意,就可以對任何人舉起。
他們追入人群,那些老弱病殘和男子成了他們任意屠殺的對象,而年輕女子則成了他們追逐的對象。
慌不擇路的燕兒心膽俱裂,也跟著大家往前跑,官道很窄,蜂擁的人群有很多被擠在路邊,燕兒在人群的推搡中,腳底一滑,隨著本能的一聲尖叫,懷中的小寶跌落,滾向了路邊一個長滿雜草的斜坡。
“媽媽!媽媽!”斜坡不算陡,而且還滿是濃密的野草,小寶只是因為驚嚇而不停的呼喚。
“小寶。”燕兒被擠倒在路邊,雖然人沒有滾下去,但半截身子都已經在路外,見小寶摔了出去,作勢就要往下面滾去。
可是燕兒沒有如愿,就在那一剎那間,幾只強有力的手已經抓住了她,同時得意的狂笑直刺她的耳膜,撕裂著她的心扉。
“哈哈哈哈,好標志的小娘子!哈哈哈哈······”燕兒已經被他們提了起來而且轉過了身子。
“啊!”燕兒本能地一聲尖叫,盡管等待她的噩運她還完全不知曉,但眼前那三張獰笑的男人的臉已經讓她感覺到遇到了窮兇極惡的煞神。
“放開我,強盜!”燕兒和所有人一樣發(fā)出了憤怒的吼聲,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著,可是,女人的力氣哪有男人的力氣大,何況這還是幾個常年征戰(zhàn)的士兵,她的掙扎在他們而言只不過是貓捉老鼠的游戲,越是掙扎,他們的笑聲更狂蕩,更得意。
“小娘們,看你往哪里跑?!逼渲心莻€抱著燕兒腰的士兵一邊說著,一邊順勢一用力就把她舉起扛在了肩上。
拼盡全身力氣的抓撓,聲嘶力竭的叫喊,燕兒的身體麻木了,意識模糊了,只剩下屈辱幻化成的淚水順著臉頰流淌。
當一陣陣的疼痛再一次喚醒燕兒的意識時,記憶的印象像一張劍網,將她籠罩著,那幾張猙獰的面孔,那一聲聲肆意的嚎叫,瞬間在心里醞釀成苦水,撕裂著她每一寸肌膚,就要從身體里面噴涌而出。
“寶兒,寶兒,我的寶兒!”一個聲音在燕兒心底不斷震顫著她的靈魂,所有的屈辱被母親的慈愛剎那間驅散,她強忍著渾身撕裂般的疼痛,就連那臟亂不堪的衣衫也來不及整理,以一個母親最堅強的意志,向跌落寶兒的地方狂奔而去。
“寶兒,寶兒,你在哪里?”燕兒精疲力竭的身心,雖然對寶兒的牽掛暫時激發(fā)她所有的潛能,但一聲聲呼喚,除了悲鳴著的山風外,哪里有寶兒的影蹤。
燕兒的意志崩潰了,她癱軟在和著血液的泥漿中,口里呢喃著寶兒的名字,失神的雙眼茫然地環(huán)顧著四周。
那些血淋淋的殘肢斷體,那些依在路旁的老人、孩子,那些躺在草叢中,衣衫凌亂的女人,在燕兒眼中都熟視無睹,她的每一根神經都已隨著寶兒的失蹤而麻木。
沒有了心愛的丈夫,沒有了僅存的骨血,燕兒還有什么想法,身心遭受的凌辱就像鋒利的刀刃一寸寸刮割著她的肉體。
燕兒累了,就連呼吸她都覺得困難,她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讓靈魂得到休憩,她需要躲在另一個世界最僻靜的地方,她覺得沒有臉去見自己的丈夫,她的身體已經臟污,就連自己都覺得惡心,怎么還能讓自己的愛人看見。
在她旁邊躺著一個士兵,他的胸口上插著一把鋼刀,那是他行兇時遭遇反抗得到的可恥下場,那刀柄深深吸引了燕兒的視線。
燕兒奮力挪動著身子,雙手握著刀柄,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往外一抽,那刀鋒滴著骯臟的血被拔了出來。
她不想讓這骯臟的血玷污了自己的靈魂,燕兒撕了一片衣角擦拭著那污血,直到刀刃露出它本來的光潔。
再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已經被撕裂成無數(shù)多片,雖然還掛在身上,卻遮掩不住身體。
燕兒是個十分愛整潔干凈的人,她再一次撕下一片衣角,擦拭著沾在身上的污泥,將那些衣片打成結,勉強能遮掩著肌膚。
“寶兒,媽媽來找你了?!毖鄡盒睦锬钪畠旱拿郑龑摰杜e起,對準了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