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說皇后生下的是位公主?”齊知讓眉頭緊鎖,神色驚恐。
“千真萬確。小公主生得伶俐可人,眉眼像極了陛下?!眿邒咧活欀卦挘瑏聿患疤ь^看陛下神情,再回神時只見齊知讓絲毫不像是高興。
“陛下,要不要奴婢將小公主給您抱來瞧瞧?”嬤嬤探出頭,脂粉覆蓋的臉上帶著諂媚氣。
“滾!”齊知讓氣道。嬤嬤還沒逃出,桌上那副青花套盞先摔了出去。
“王詰,這次你又怎么解釋?難道要朕立一女子為太子,遭天下人恥笑嗎?還是說與伶兒同命的另一人會篡權奪位,海宮江山不保?”齊知讓話音吼出,心中怒氣還是難以平復。
“這個陛下大可放心,既然墨星是位公主,那顆同命的朱砂星也必是女子……”王詰剛想解釋,一記算簽又被擲在前額上。
“陛下息怒,何苦為難王大人呢?”門外忽現一嬌媚女聲。那女子巧笑嫣然,緩緩移步,用呢喃細語柔柔地替王詰開脫。此人就是盛太后侄女、海宮丞相盛昌平之女盛玉兒。
“皇后剛生產,貴妃不替朕好好照顧皇后,跑來偏殿做什么?”齊知讓冷眼一瞥,心中漸漸升起一道疑霧。盛玉兒此時趕來,想必是替太后來看笑話的。
“臣妾參見陛下?!笔⒂駜翰患辈换哦饲f行了禮,婉聲又道:“臣妾剛從姐姐屋里出來,見您遲遲不去,想來是有公務在身,抽不出空。就自作主張,將小公主給您抱來了?!?p> 齊知讓向后一望,幾個婢女果然抱著金絲錦緞襁褓,其中安然躺著一位稚嫩女嬰。不知是出于為人父母的本能,還是那嬰孩實在生得惹人憐愛,齊知讓凈生出想要靠近的沖動。
即便他心里知道若依讖語,女子稱帝,實在不祥,必會招致禍端,這孩子定不能留。
嬰孩的小手從襁褓中伸出,好奇地探尋著四周,小嘴張大,洪亮的哭聲立時傳來。初睜的雙眸烏黑清亮,似流珠靈動,純真的臉上不帶懼色,對周遭的危險也毫無知覺。她的頸后生了一抹黑記,像是被人用墨點染的梅,小巧玲瓏,映在一片柔軟的雪地上。
“伶兒,是朕的伶兒?!饼R知讓再不遲疑,從婢女手中接過孩子,端詳許久,不忍放下。
說來奇怪,在齊知讓懷中,小公主卻不哭了,直愣愣地盯著這個片刻之間一紙詔書就能將她置于死地的父皇,反常地笑了起來。
齊知讓不自覺露出慈笑,逐漸出了神。
“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這孩子呢?”盛玉兒柔聲問道,可說出的話卻似利劍般殘酷無情。
“這是貴妃要問的,還是太后要問的?”齊知讓警覺地反問道。
“現在問的人自然是臣妾,可若是陛下不能早做決斷,問出此話的人就是母后了?!笔⒂駜赫f完便笑,纖纖玉手輕撫過那孩子的面頰,卻被齊知讓立刻避開了。
“你回去告訴太后,朕要留下這個孩子。”齊知讓語氣深沉,不像是在商量。
盛玉兒不反駁也不答應,仍舊立在一旁。
“怎么,貴妃是怕太后不同意嗎?”
“恐怕就算母后同意,也有人不同意吧!”盛玉兒話里有話,意有所指。
話音剛落,宛心宮的嬤嬤又狼狽奔了進來,“陛下,不好了,皇后娘娘她……”
“皇后怎么了?”齊知讓不顧阻攔,徑直奔到皇后屋內。
皇后臥于床邊,手持利刃對向自己,清冷的面容下帶著不曾有過的果敢堅決。
“皇后,把刀放下!”齊知讓向前一步,皇后的刀刃便更逼近三分。眾人皆怕,跪于地上,四周隱隱傳來哭聲。
“臣妾不忠不孝,生下孽種,望陛下準許臣妾和伶兒一同受死?!被屎蟪值豆蛳拢滓轮涎赐?,虛弱的身體斜倒在一旁。
“皇后這是做什么?朕幾時這樣說過伶兒?皇子也罷,公主也罷,都是朕的孩子,朕怎會忍心殺她?”齊知讓機敏,及時沖過去按住皇后手腕,命人將刀取走,轉而將皇后抱回床上。
“萬萬不可!這孩子身負讖語,什么雙星曜日,帝王之命,哪里是個女子受得起的。若她將來真是個為害綱紀的紅顏禍水,還不如現在便殺了她。”
“皇后!”齊知讓此時才像真的生氣了,厲聲喝道,“朕不許你這樣說孩子,聽見沒有?”
“可是陛下,臣妾不說,不代表旁人不說,海宮有誰不知道王大人的讖語靈驗,他若說公主是帝王命,朝中大臣豈會坐視不理?”
“朝中之事,朕自有決斷,不勞皇后費心!”齊知讓松開懷中的皇后,置氣一般對奴婢們寥寥囑咐了幾句,便轉身離去了。
“陛下……陛下……違背禮法,國將不國!請陛下三思!”
冷空長寂,獨留皇后一人之聲繞梁不絕。
齊知讓離開宛心宮,心口像被磐石截堵,悲怮難耐。他與皇后成婚七年,自以為早已彼此相知,可為何在自己最需要她支持的時候,她卻畏葸不前,拿什么綱常禮法束縛他。
難道太后垂簾聽政,握權不放,就是遵守綱常禮法了?
這日齊知讓心緒未平,卻已經坐在朝堂之上。身后珠簾窸窣晃動,不用回頭,他便知道那人來了。
盛太后一身素衣,束腰廣袖,腰封穿金線繡了牡丹花,雍容華貴。珠肌光潤,盛裝嚴端,單看一眼便知已是久居深宮之人。
“陛下今日怎么格外安靜?”盛太后譏諷道。不等齊知讓答話,她便掀起珠簾走到王座旁。
一眾朝臣跪地高呼“太后千歲”,氣勢壯闊,齊整劃一,有如軍隊。
此情此景映在齊知讓眼中更顯得諷刺??沙弥希肱瓍s不能怒。
“朕……”話音倏地落寞了。
“陛下若是有話不便說,不如哀家替陛下來說。夜里,皇后誕下一女,確是在臘月初九?!碧笊裆饲f,無常地念出這些話,朝中瞬時議論紛紛。
朝臣之諫,異口同聲,無非是要求齊知讓斬殺公主,以絕后患。那些聲音在齊知讓聽來紛擾刺耳,卻避無可避。
“夠了!”齊知讓驟然起身,一襲龍袍卷起風聲陣陣,朝臣們大氣不敢出,階下一片死寂。
“這個孩子,朕不會殺!”齊知讓攥緊拳頭,自言自語一般,“若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朕還算什么皇帝?”
“陛下,身為皇帝,自當以江山社稷為重,如今皇后之女身負讖言,這是妖邪之氣,若有一日讖語應驗,女子當權,禍亂朝綱,陛下悔之莫及!”盛太后威言勸道,毫不妥協。
“朕,心意已決,這件事,絕不會妥協?!饼R知讓慢慢轉過身,一字一句鄭重說道,“朕已經答應母后,下令斬殺坊間臘月初九出世的嬰孩,難道現在,母后連朕的孩子都不放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