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見朕,是為了舒長歌?”案臺之上端坐的帝王兩道如刀的目光緊緊鎖定著寧清秋,仿佛只要他說一個“是”字,這柄鋒利無形的刀就會直插他的心臟。
寧清秋與臺上人對視面不改色,殿內(nèi)的暖火爐旺盛的燒著,驅(qū)散了部分雨水帶來的寒涼,蒼白的臉頰漸漸轉(zhuǎn)了血色,只聽他淡淡應(yīng)答:“是?!?p> 只一個字,不拖泥帶水,不左右其他。
更不在乎那道目光究竟藏著多少殺意。
短暫的沉默后,皇帝調(diào)整好情緒,收回那對他絲毫不造成影響的凌目,指著案桌上的一堆厚厚文書道:“今日早朝,朕收到不下十二本嚴(yán)懲舒長歌的奏章。通敵賣國的罪名,別說是他鎮(zhèn)守一方的大將軍,就是你們這些皇子炎孫,也是罪無可恕!”
這種滔天的罪名,寧清秋當(dāng)然知道會帶來什么樣嚴(yán)重的后果,否則又怎會冒死進(jìn)宮。他不徐不躁,只緩緩問出一句:“那父皇可知,這十二本奏章中,又有多少人是五皇子的幕僚?”
皇上雖然心似明鏡,但是被寧清秋直接了當(dāng)?shù)闹赋鰜?,不免動了?“哼,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你還認(rèn)為是聞?chuàng)駧苏_陷舒長歌不成?”
是不是誣陷,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為了什么,這一君一臣的心里又豈不明了?
只不過旁人不敢指出罷了……
既然無人指出,那他便親自揭了這些骯臟又有何妨?寧清秋清淺一笑,“這個世間最可怕的,從來不是戰(zhàn)場上風(fēng)沙飛揚(yáng)的馬蹄,也不是矛盾相持的廝殺,比起這些光明正大的行跡,那些撥弄風(fēng)云暗藏在黑幕之中不斷地射放出一根根冷箭的手,才是真正的丑陋可怕,令人發(fā)指!”寧清秋似是沒注意到皇上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接著說道:“而造成這些現(xiàn)象的,便是高座朝堂掌眼方寸之地便以為看盡天下的所謂圣人!其實他……不過是、被權(quán)欲掌摑的可憐人……”
這段話說的趙喜是心驚肉跳,不由得抬頭偷偷望了一眼陛下的神情。這一看,連趙喜也摸不準(zhǔn)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
靜。
死一般的寂靜……
罄竹殿一時成了九幽神府,就連那原先旺盛的爐火也慢慢地熄滅了下去,好像預(yù)料到了什么,只微弱的燃燒著。
“啪…啪…啪……”一陣鼓掌聲響起。
皇上邁著步子一步一步向?qū)幥迩镒邅?,天子身上散發(fā)的威嚴(yán)沒幾個人頂?shù)米。瑒e說其他宮人們早就趴在地上裝死人了,就連趙喜也微微后退半步……
“好啊,說的多好?。 被噬险驹诖蟮钪醒?,插著腰,環(huán)視一圈匍匐在地的眾人,突然仰首笑道:“朕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允清王不僅生的一副好皮囊,就連這口舌也是相當(dāng)了不得啊!”
“來,繼續(xù)說……”皇上突然大喝一聲,一腳踹在離得最近的公公身上,直把他踹的人仰馬翻,“你們都起來,給朕仔細(xì)聽著!”
宮人們嚇得瑟瑟發(fā)抖,沒人敢真的站起來,只把頭低的更低些了,相信要不是這塊地板擋著,真恨不得鉆到地底下去。
寧清秋冷眼看著,面上不悲不喜,不怯不慌,“父皇以為,一個通關(guān)牒文就能鐵證如山了嗎?”他上前一步,朗朗說道:“按我大華律例,凡一品官員牽扯案件,當(dāng)由大理寺清查再備報刑部,走完這一套流程,陛下方能下旨拿人。”他擲地有聲,真真是不說透不罷休,“可據(jù)兒臣所知,大理寺并未起草文書,即便是刑部,也是在父皇下旨之后才有所動作!”寧清秋輕輕掃過一眼案臺,高高推起的奏章足有四五十本之多,就是不知這里面可有多少人真正的說了句公道話……
“如果兒臣沒猜錯,那十二本請奏當(dāng)中刑部尚書應(yīng)該位列群首吧?”刑部尚書是五皇子的人,當(dāng)然聽從五皇子吩咐,此事由寧聞?chuàng)褚皇侄讲?,好壞是非都由他一手掌控?p> 聽完寧清秋一字一句的指責(zé),皇上氣的早已是怒火攻心。寧永雋怒目圓睜,顫抖的手指著大逆不道的某人半晌才放出一句話來:“朕做事,還輪不到你允清王來賜教!”說完連續(xù)咳了數(shù)聲,趙喜忙過去拍背順氣,卻被皇上一掌拍下,兀自朝寧清秋邁近,更貼近他的耳旁,“別拿什么大華律例來刺激朕,你記著,現(xiàn)在不是你皇爺爺當(dāng)朝做主的時候。是朕,朕才是這大華君主!都說允清王藝高人膽大,但你不要忘了,朕坐擁三分之一的天下,足以讓那些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身埋黃土,從此這世間再無半點他們的影子……”
皇家微涼,寧清秋對這些話毫不懷疑,就算他今夜死在罄竹殿外,這個高高在上地帝王也不會有半點疼惜和不忍,或許應(yīng)該會拍手稱快吧,嘴邊若有似無的勾起一抹冷笑,“前有大俞,后有淮康,父皇覺得這三分之一的天下,能安穩(wěn)的度過幾時呢?”
他說的話直擊要害,令皇上一陣恍惚……不由得想起一件一直被忽略了不去刻意想起的事情……如果真的殺了舒長歌,大俞和淮康二國會不會趁機(jī)發(fā)兵?屆時一南一北雙面夾擊,沖破山海關(guān)一舉揮師帝都,那么大華又拿什么抵抗外敵……?這京都朝堂上的文臣武將,都不是那塊料。
皇上剛剛感到后脊發(fā)麻,又聽寧清秋說道:“這些年,朝堂之上的武將越來越少。如若……不是李將軍和舒將軍坐鎮(zhèn)塞南塞北,恐怕大華早就易主了?!?p> 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雖然聽著不舒服,不過卻是實打?qū)嵉恼嬖??;噬闲睦锂?dāng)然清楚的很,舒長歌和李無為代表著什么,這二人都是百年難遇的將才、帥才!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令他懷疑,忌憚。況且……如果舒長歌一旦起了謀逆之心,這個江山他同樣坐不穩(wěn)!
此次,好不容易逮著機(jī)會,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正是因為如此,朕才非殺他不可!舒長歌手握重權(quán),既然起了通敵賣國的心思,朕……自然留他不得!”皇上的眼神再次落到寧清秋身上,其胸口的點點血跡在他鷹眸掃視間納入眼底,這個兒子向來是他的忌憚,寧永雋不敢去賭,嘆了口氣,語氣漸漸轉(zhuǎn)晴,“念在舒長歌是你舅舅,朕知你重情重義,那些大言不慚的逆天之語,朕今日便不予你計較?!?p> 若是只為了換一句不予計較,他又何必踏入這萬丈深淵的宮殿?忠義之言,利弊分析,終究喚不醒一個沉迷權(quán)欲的人。
“父皇應(yīng)該派人搜查過南郊和將軍府各處了吧,”寧清秋丟下輕輕一語,皇上轉(zhuǎn)身的動作僵硬了下,很快又默默轉(zhuǎn)過了身去,雖然極力的掩蓋著不協(xié)調(diào)的動作,卻還是難逃寧清秋雙眼。
果然是這樣……
“兵符不在舅舅身上?!睂幥迩镟咧蟠蟮某爸S,直言說道:“舅舅此次入京,原先并沒有打算常居帝都,自然是不可能攜帶兵符。”
皇帝的瞳仁閃了又閃,終于按捺不住,問:“難道兵符,在岑顏手里?”要是當(dāng)真如此,那就麻煩了?。?p> 寧清秋沒有否認(rèn),“所以父皇該清楚,就算你殺了舅舅,也殺不了二十萬大軍……”寧清秋笑意未減,意興闌珊一字一句:“舅舅和舅母琴瑟和鳴,早已是夫妻一體,若舅舅就這么死了,必然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為舅舅討一個公道?!?p> “你在威脅朕?”這話里的意思清晰明朗,焉有聽不出來之理。
這就叫威脅嗎?
皇上短暫的分神后,立刻反應(yīng)過來,“舒長歌犯的是死罪,就算朕殺了他,任何人也無話可說。岑顏想為他報仇?好啊,那就讓她來找朕!朕會在大殿之上,一睹當(dāng)年岑家女兒的風(fēng)采!當(dāng)著這文武百官的面,朕倒要看看,她有沒有膽子親手殺了朕?”天子的尊嚴(yán)和氣勢不容褻瀆。
要不是了解他這個父皇,寧清秋說不定還真以為這是個慷慨就義,不懼生死的豪義之士呢!
“看來父皇是下定決心,非處死舅舅不可了?”
“朕意已定!”皇上大手一揮,灼定的語氣沒有任何商圜的余地。
“那就請父皇,將兒臣……一同處死!”
嘩……
允清王三兩句話,不僅震驚的是皇上,還有那些至始至終趴在地上不敢喘息的宮人們。
“你……”皇上目露虎光,面沉如水:“你不要以為,朕真的不敢殺你?”
寧清秋淡淡勾唇,蒼涼的面色看起來有些滲人,仰頭凝視:“父皇……敢嗎?”
久久的靜默。
皇上雙目一閉一睜,連續(xù)說了三個“好”字,喚了一聲“來人”,殿外便匆匆跑進(jìn)來一群侍衛(wèi)。由御前侍衛(wèi)總管林梟領(lǐng)頭,見到圣顏,忙拱手參拜:“陛下,有何吩咐?”
皇上氣的是癱坐在龍椅上,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長立殿中的寧清秋,見他一臉無謂無懼的樣子火氣更甚,直竄上腦門,“將膽大包天的允清王押入天牢,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巡視探監(ji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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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娑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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