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內,氣氛有點僵硬。
阮仙子死活不走,怕那人再與別人把臂同游。
虎大將軍這邊正勸著,雖說是已經被架空了,可人家是天子啊,你這無旨出宮本來就是大不敬,再不回去那還了得?
紫云卻是要先走了,如今的月春樓又被稱為黃粱小衙門,一應大事,紫云姑娘一言定奪,只不過也沒什么大事。
紫衣問過了嚴紅英的情況,居然就真的結廬不問世事了,也不知道該不該替她高興,不管承認與否,她都算是二姐妹的“母親”。
黑龍大爺今日出盡了風頭,再加上一個月的風餐露宿,此時正在與白靈比誰的呼嚕更響。
阮仙子捂著耳朵:“不聽不聽,王八念經?!?p> 莫少俠沒有辦法,只得留了她一夜,并不是說他不想帶著阮仙子同游,而是不想暴露小八的行蹤。
這二人在一起,哪能不引起一系列的測算。
況且,推演早就開始了,只不過不是出自陰陽家之口,而是這個天下為數(shù)不多的明白人。
莫古青成勢了!
居然接連驚動了兩位開天境劍仙,更別說還有李探花和煙雨樓。
這些人明面上是準備著去鬧婚的,實際上不還是擔心他的安危?
據(jù)此推斷,再也沒人敢明面上與這位妖星過不去,但是暗中卻會動作頻頻,一些隱世不出的老烏龜也該動動筋骨了,畢竟李探花先動了。
莫古青這次出行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兇險萬分,他自己豈能不知道?有一位開天境劍仙在身邊固然是好事,但是今日之局面,若是真的動手阮小七就真的能護她周全?況且,怎么能讓自己媳婦拋頭露面?
所以,他這次打定主意,要去鑄一把劍!
鑄劍宗弟子,劍成便可升境,他現(xiàn)在是分劍道,劍成之時便是合一境,只是,天道之下,劍難成。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比方說十娘這次,看似一帆風順,可光是材料若非莫少俠這樣的機緣,哪有人能湊成?
即便是湊成了,又能有誰的鬼魂還能承受住那一滴圣人心頭之血。
要知道,浩然之風對陰物的壓制就已經很強盛了,若不是十娘生前就是合一境,魂魄神識本身就是萬中無一,而且是被水神娘娘塑的金身,十年間一直沐浴著神光,她又怎么能承受的住那集萬千浩然氣與一體的一滴金血。
即便如此,莫古青也是在賭,賭本很大,風險有五成,這二分之一的幾率他賭贏了。
所以他要再賭一次,對手是天,所以他機會渺茫,但好過沒有。
這些自然不能讓阮仙子知道,她只負責貌美如花就好。
第二日,還是走了。
依依不舍,約法三章,雖然莫少俠都沒聽清是哪三章,但還是滿口應承下來。
急著回宮,所以二人就直接御劍了。
不著急走,所以莫少俠還是一路游山玩水。
泰安距離章丘只有百里的路程,莫少俠硬是走了三天才到。
到泰安就要去泰山,不只是因為泰安書院。
泰山乃是五岳之首,光是那風景便足以甲天下,何況還因其特殊的歷史地位,大曌王朝有十數(shù)位文韜武略的君主都來過泰山封禪。
歷代的大文豪都在泰山上留有傳世佳篇。
還從來沒有一位憾山境的劍仙敢來泰山試劍,因為泰山山神是上古第一戰(zhàn)神——衛(wèi)青!
衛(wèi)大將軍當年可是把那些上古大妖的妖丹穿成糖葫蘆的男人。
在泰安,各家各戶都有一塊石頭鎮(zhèn)宅,那便是泰山石敢當!
可以說,在九州大陸能有幸登一次泰山,便能在一定程度上知道天有多高。
登山是個體力活,就連莫少俠都扯了根拐杖,那十八盤爬上去,并不是一個累字就能說得清的。不過對于黑龍和白靈,那就跟平地沒什么兩樣了。
只是這兩個小家伙被泰山的罡風吹的有點難受,以妖身入圣地,此后它們可以吹噓為世間第一妖了,畢竟白澤都沒來過這里。
登上山頂,有一個小的茶肆,賣的是泰山女兒茶。
上等的泰山女兒茶可是貢茶,它們喝到的雖然不算上等,但是潤喉生津不在話下。
天氣已入深秋,山上的氣溫更低些,不過沒關系,旁邊就有人賣棉襖。
泰山頂上只有一間客棧,名曰《泰山學舍》,自然是沾了書院的光。不過客棧內竟也是書聲瑯瑯,入住的有一半都是外地求學的學子。
時辰還早,于是莫少俠就打算去書院先逛一圈。
書院之內,有一處人最多,至于多到什么程度呢?就好比武林爭霸最后一戰(zhàn),所有人都圍住中央平臺,里三層外三層,若不擠進去都不知道這中間是一間教室。
教室內是一位老夫子,他不喜歡別人叫他夫子,他說這天下的夫子只有一位,他只是樁子。
莊老夫子手里拿的是一本論語,只不過他講的論語跟別人講的不太一樣。
“各位同學,大家看好了,老夫手里有一本論語,對不對?不對。因為老夫手里只有半本,我們讀書人拿書的時候啊都喜歡把書折成一半,所以說,半本論語治天下,就是說我們這些讀書人治天下......”
哇,好有道理。
說的莫少俠都想去踹他兩腳,你老這意思曲解的也忒嚴重了吧。
此時又聽他說道: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我們現(xiàn)在就說說這個仁,仁這個字啊,一個單人旁,右邊一個二,這就是說,你要想成仁,那你得先成人,然后你二一點,你就仁了......”
莫少俠忍不住了,誰知有人比他更忍不住。只聽那人說:
“莊老夫子,在下以為,仁右邊的二子實為天地,這仁字就是說我輩必須頂天立地!”
這種說法得到了大多數(shù)人的認可,紛紛點頭稱是。
莊老夫子繼續(xù)說道:“那老夫問你,這個二字哪一橫是天,哪一橫是地?天高還是地高?天廣還是地廣?”
莫少俠心想,這簡直就是不要臉的強詞奪理。于是,一堂好好的講堂,就變成了天地論,夫子學生談天說地,不亦樂乎。
“今天的課業(yè),就是一篇《天地論》,下課。”
“恭送夫子!”
“老夫是樁子,不是夫子,哼!”
“恭送莊夫子......”
莊老夫子個頭不高,跑的挺快,腳底生風三兩步便不見了身影。
泰安學院后院有個小池塘,池塘旁邊有一處茅舍,莊老夫子就住在這兒,閑暇時間喜歡垂釣,也沒人敢來打擾。
老夫子取了一根釣桿,帶了一筐蚯蚓,坐在一塊磐石上,不動如樁子。
突然間,天上掉下來一粒花生,正好落在莊老夫子頭上。
莊夫子搖了搖頭,見樹上有一人箕踞而坐,拋著花生入口,像極了紈绔。
“你,你給老夫下來!”
“不下去,有本事你上來啊?!?p> “嘿,上去就上去,你以為老夫治不了你?”
莊夫子做著滑稽的爬樹動作,踉踉蹌蹌爬了上去。莫少俠縱身一躍,跳了下來。
“你這臭小子,四方天地圣人,唯獨你們這一脈最離經叛道,也怪不得出云陰氣盛行?!?p> “怎么說?那個說書的也喜歡戲弄你?”
“他?他倒是沒有戲弄老夫,只是著實戲弄了一番天下??!”
“何意?”
“哼,何意?選了你啊!”
莫少俠一陣偷樂,說書人離經叛道不假,卻不是因為選了他。說書人一生悟了四個字,第一個字便是“止”,止兵戈,止爭論,止殺伐。
第二個字是個“靜”字,靜心,靜身,靜物。
第三個字是個“理”字,有理走遍天下。
三字成圣,說書人坐鎮(zhèn)出云,沒想到卻又悟了個“滾”字,算是對前三個字的徹底反駁,當時氣得儒家那位禮圣鼻子都歪了。
儒圣廢立可不比其他,單單就說我們那位至圣先師都沒說話,誰又能剝奪了說書人的圣人地位?
此外,那位說書人還有著作傳世,便是后人經常拜讀的那《一曲紅樓》,出云帝國的女人為何如此強勢,跟此書也有一定的關系。
西蜀那位王圣人兵道通儒,只悟了一個“卍”字,此字本是佛門用語,卻被他悟成了兵陣,雖然只是一個字,但卻千變萬化,故而成圣。
南通的那位圣人是禮圣的門徒,傳承了一個“禮”字,自己又悟出了一個“制”字,再融合了法家的“法”字,也成了一方圣人。
而我們這位莊老先生,悟得字那可多了,說是悟字,卻不如說是悟了一句話——“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厲害吧,人家悟了八個字。
只是這八個字連我們那位至圣先師也沒弄明白是啥意思。
莊老先生也不爭什么,作為四方天地之中唯一一位能與至圣先師同一時代的圣人,至今也未找到傳承。
莫少俠看著一堆鵝卵石砌成的小池塘,里面有幾條錦鯉游得歡快,便問道:“這便是老先生所悟的魚?”
“笑話,這幾條蠢物也值得老夫一悟?”
“你個糟老頭子說什么吶?本魚想樂就樂,不想樂就不樂!”
說話的是誰?是魚。
乖乖,這魚都成精了啊!
卻不知是多少年修為了?這要是出去還不得跟那個迷途老祖同輩?
事實上,這幾條錦鯉并無修為,只是常年聽圣人教化,開了心智,卻并不修行,與莊老夫子一樣,樂天知命。
“小子,老夫那里還有頭牛,你要不要去看看?”
“那牛也會說話?”
莊老夫子摸著胡須一陣得意說道:“不會?!?p> 莫少俠自然知道那牛,也知道“庖丁解?!钡墓适?,只是這頭牛按照道理說應該早就成了盤中餐了,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頭牛是它的后輩,子子孫孫無窮盡也,人就有無窮盡的牛肉可以吃。”
聽到莊老夫子說吃牛,那老黃牛拿牛角一個勁兒的往前頂,頂?shù)睦戏蜃右槐囊惶?p> “哎,別別別,老夫只是說說,不吃你,不吃你,老夫吃魚還不行嘛!”
隨后就被水花打濕了一身。
莫古青與裝老夫子席地而坐。
莊老夫子嘆了口氣問道:“你說說,跟這些畜生待久了,怎么就不舍得吃了呢?”
“怕是,你太二了,所以不忍?!?p> “嗯?有道理,老夫這是大仁,那些個書生,迂腐!”
莫古青一臉崇拜的拱了拱手,問道:“我那小舅子呢?”
“那傻小子啊,昨天被魚咬了手,前天被牛頂了屁股,今天跑去追蝴蝶了?!?p> 莫少俠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小八會不會變成這頭牛,或者是一只蝴蝶,一條魚?”
“那要看這傻小子的造化,老夫也不敢保證!”
“那就有勞前輩了!”
莊老夫子一吹胡子:“說的就跟跟你沒關系一樣,不去見見?”
莫少俠面帶微笑,語氣卻有些無奈,“還能見么?”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啊,那便不能再見了?!?p> “用了一次,算是違背誓言了吧?!?p> 老夫子一拍少年的肩膀:“這你就不懂了吧,你可知道至圣先師也有說話不算是的時候?!?p> “哦?何時?”
“那哪能告訴你?!?p> “那就好,萬一再把那個小金人收了去,我可就真的要被這世間洪流淹沒了。”
“蠢貨,小金人在哪兒?在這里!”
老夫子戳了戳少年的心窩。
“來,老夫教你認個字!”
“莫非,前輩也要傳承于我?”
“呵呵,你想多了,況且,這個字老夫一輩子也沒琢磨透?!?p> 只見莊老夫子筆走龍蛇,一個大字便躍然紙上,那便是一個“民”字。
“民?”
“不錯,就是民!”
“先生是要我悟出這個字?”
“你個不開竅的東西,若是它能悟,那至圣先師,亞圣禮圣,還有你那個不爭氣的傳道人,以及老夫這么聰慧之人不早就悟透了?”
“那,在下明白了?!?p> “真明白了?”
“不明白。”
“滾!”
“告辭!”
“慢著”
“先生還有何指教?”
“你若想再鑄一把劍,不如去靈族,反正你自己也聚不了靈?!?p> “多謝前輩提醒。”
“嗯,拿著老夫這封舉薦信,去吧?!?p> 莫古青走了,去靈族。白靈留在了泰山,自然是拜托莊老夫子教化,以度魔障,只是臨別之時白靈兩只小眼睛淚眼汪汪,莫少俠也起了一絲傷感。
至于那個“民”字,既然不能悟,那便去看,去做,去收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