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點開是吳家梁的一段語音:
“貴人,新年好啊,天兒不錯,心情也挺好,好好過年吧。我回我姐那兒看看老媽,初三回來,再給你們拜年去啊,好吃的給我留點。給超兒,曉天,溫煦那三寶寶帶好啊,甭打電話了,我在老媽身邊忙著呢,哈哈……”
下面也是一條轉賬信息,三萬塊錢。
溫暖盯著那兩條轉賬,手機屏幕漸漸變黑,她的視線隨之模糊了一片……
打開房門,溫亦剛坐在對著電視的沙發(fā)上,溫煦站在他旁邊手里舉著他的外套:“你不是要出去嗎?穿上外套我陪你去!”
溫亦剛掙扎地甩開一只肩膀,呼地站起來,差點把溫煦帶倒。
溫暖來不及換鞋沖進客廳站到溫亦剛的正對面。
溫煦把外套扔在另一個沙發(fā)上,看著溫暖:“他說要回家。”
溫暖拎起外套,對著溫亦剛:“這兒就是你的家,以后咱們就在這兒一起過日子,我們每天陪你散散步,你自己熟悉了也好自己出去呀,對吧?”
溫暖盡量平靜地看著溫亦剛,抖了抖衣服示意要給他穿上。
溫亦剛楞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目光里全是憤怒甚至仇恨。
溫暖堅定地迎著他的目光,僵持地對視著,直到幾十秒后溫亦剛的肩膀松弛下來。
溫暖給溫亦剛穿上了外套。溫煦在門口蹲下給溫亦剛換鞋,一邊說:“我跟他下去吧,你歇會兒,曉天沒聲了,是不是睡著了?”
溫暖回答:“一起吧,還得適應適應。”
他們父女三人沿著小區(qū)的甬道漫步,溫煦挽著溫亦剛的左臂,溫暖在溫亦剛的右側,有三十公分的距離,她還有意后退了一點點,讓出溫亦剛的一個身體。
溫煦把手搭在額頭上尋找太陽的方向,說:“天兒多晴呀,陽光真好!”
溫暖應著:“挺暖和的,有點春天的意思了。”
溫煦看著溫亦剛:“爸,天兒好嗎?你高興嗎?這天兒散散步多好啊,你數(shù)數(shù),這是第幾個樓啦?”
溫亦剛轉頭四處張望:“五個?!?p> “四個,這邊就四棟樓,然后就順著路拐彎,再數(shù)數(shù)那邊有幾個?”
快要回到他們樓下的路口,溫亦剛停下來,向左看到了一個通向小區(qū)外面的樓梯口。
這個小區(qū)整體建在一個高出街道地面的高平臺上,一側臨著快速路,一側是一個大規(guī)模的商務辦公樓區(qū),穿過這組樓區(qū),去溫亦剛原來的家就要從小區(qū)這側的樓梯下去,穿過商務區(qū)再向北走。
這個樓梯口是必經(jīng)之路,最近這一年多來,溫亦剛也反反復復走過多次了。他也許還能記得這條路嗎?
還沒等溫暖和溫煦想清楚這個問題,溫亦剛突然掙開溫煦的手,迅速地跑向那個樓梯。
溫暖疾步上前想要拽住溫亦剛,溫亦剛此刻箭步流星,力大無窮,溫暖和溫煦慌亂地去抓他,被他用力甩開,她們喊叫著再去抓他,他瘋狂地揮動著雙臂,溫煦的眼鏡都被打到飛出去老遠,溫亦剛已經(jīng)到達樓梯口。
溫暖一個箭步跳到了溫亦剛的前面,溫亦剛大喊著:“我要回家,從這兒下去?!?p> 他一把推開溫暖,溫暖撞到身后的欄桿上,她的后背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一個趔趄幾乎站立不穩(wěn),溫煦沖上來一只手死死環(huán)住溫亦剛的胳膊,另一只手拉住了樓梯的鐵欄桿,她的身體向欄桿一側用力傾斜,兩條腿弓著,一只腳頂著墻根。
溫暖從欄桿邊躍起身體抓住了溫亦剛的另一只胳膊,她向下看,又陡又窄的樓梯近在咫尺,她撞到的欄桿下面就是懸空十多米的街道,她的心率加速了,臉漲得通紅。
她大聲喊著和溫煦合力把溫亦剛向后拖,離開了那道欄桿。
三個人癱倒在家里沙發(fā)上的時候已經(jīng)都精疲力盡了,溫暖和溫煦喊得聲嘶力竭,溫亦剛咬牙切齒地喘著粗氣,罵著不清楚的臟話,口水順著嘴角滴下來,在黑色的羽絨服前襟上留下一道黏糊的水痕。
這個讓溫暖想起來還有點后怕的突發(fā)事件結束的時間是除夕下午的四點半。
她從沙發(fā)上爬起來鉆進廚房,她想讓自己平復下來,她對自己說,原本想好了要好好過個春節(jié)。越是在這樣的時候和這樣的情形下,她更要好好的。
溫亦剛折騰累了,溫煦把他扶到床上睡著了,她來到廚房一邊洗手一邊問溫暖可以開始包餃子了嗎?
溫暖端起準備好的餡料湊到溫煦的鼻子前:“用一下你的鼻子,鑒定一下?!?p> 這是溫暖溫煦的老規(guī)矩,溫暖做好所有準備,溫煦的鼻子最靈用來把關味道和咸淡,然后合作。
在整個包餃子的工程中,溫煦最擅長的環(huán)節(jié)是搟皮,她說擠餃子她不行,每次都要把自己的拇指擠進餃子皮里去。
這本來也算是她們家的祖?zhèn)鹘^技,爺爺餃子擠得好,就連韭菜餡的湯水都能包進去還不破皮。
媽媽擠得餃子好看,像一個個小元寶。
溫暖在這方面有天分,她很好地繼承了做飯的手藝,尤其是包餃子,無論和面,搟皮,拌餡,包,一條龍全面績優(yōu)。
她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大人包餃子。
那時的除夕下午全家都聚集到爺爺奶奶家一起包餃子,爺爺是大廚準備硬菜,奶奶上午就和好了面,弄好了餡,等著叔叔們都回來了全家動手。
最先溫暖還只是個運輸大隊長,負責把搟好的餃子皮從面板送到另一張桌子的蓋簾上。
那時小叔負責放劑子,三叔和爸爸搟皮,二叔和媽媽包,二叔餃子也包得好,餡多,樣子也精致。
小叔放劑子是用刀切,把面揉成一個細長的圓棍子,用刀換著方向切成一個個基本均勻的小塊,然后再撒上干面粉,雙手搓成小圓球,再一個個按扁,就可以交給下一個程序了。
搟皮是把劑子放好一只手提著劑子,一只手搖動搟面杖,劑子在木軸下變薄變大,隨著木軸轉動幾圈就大功告成了,搟好的餃子皮中間留著一點圓形的小疙瘩比周圍要厚一些,這是為了擠餃子的時候不至于因為餡料的壓力把皮擠破。
溫暖最喜歡除夕時享受這一段全家人制作餃子的時光,她覺得每道工序都如此神奇迷人,讓她應接不暇地忙碌其中。
媽媽說她不要總是搗亂,奶奶便說,小孩兒也想干活,你讓她弄,弄弄就會干了。
真是弄弄就會干了,溫暖都不知道自己何時又如何學會了這些技能,她放劑子不用刀,直接用手揪,又準又快,稍稍整形就能按成一個圓圓的劑子。
她搟皮的速度快到叔叔們也望塵莫及,她擠好的餃子每次都被爺爺表揚,接近尾聲裝餡料的盆子里剩下湯湯水水的時候,只有她可以和爺爺堅持到最后把湯汁里的餡料打掃得干干凈凈。
十來歲上,她就成了家中餃子大戰(zhàn)的主力,足以讓爺爺夸耀,令她自己洋洋自得。
溫煦不跟溫暖爭這個,她不喜歡做飯。
媽媽在世時她喜歡媽媽做的飯,或者說她喜歡吃什么媽媽就會做什么。
媽媽不在了,她還有個會做飯也有超級熱情的姐姐,她享受這種感覺,這種坐享其成又心安理得的感覺讓她沾沾自喜,不,讓她幸福。
這個特殊的除夕,溫煦仍舊期待并享受著這份簡單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