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羲之和姨媽
穿過沿秦淮的街市，繼續(xù)向北，順著九曲青溪，不多會，便來到了衛(wèi)夫人的居所。
宅子不大，看起來很是素凈，門兩側(cè)也沒有對聯(lián)題字，正對著的門的河邊，是一個很小的私人碼頭，停著一艘烏布蓬頂?shù)男〈?p> 幾人下了牛車，敲門，一個老年嬤嬤的聲音傳來。
“誰啊？”
“李家嬤嬤，是我，王恬啊，特來拜會衛(wèi)夫人?！?p> 王恬這么喊自然也是沒錯的，這衛(wèi)夫人的丈夫是出身江夏李氏的李矩。
衛(wèi)夫人本名衛(wèi)鑠，母家也是累世高官，及笄不久，便嫁給了后來任汝陰太守李矩，李矩早死，衛(wèi)鑠便跟著兒子留在了建康城。
平時也就寫寫字，讀讀書，兒子只是在丞相王導(dǎo)的公門里做一個低級的幕僚小官，俸祿也不多。
雖說生活過得清貧些，她也不在意，倒是之前的弟子，當(dāng)然論及輩分，也是她的外甥的王羲之時常來看望她，總是送些日常所需的物件，也順帶著聊聊書法。
聽得門外人是王恬，李家嬤嬤忙打開門，把門外的一眾人等迎了進(jìn)來，王恬，謝婉雖說平時跟衛(wèi)夫人的走動不多，卻也是認(rèn)識的，只是這個另外的一個俊朗少年，看著有些面生。
“哦，李家嬤嬤，這位啊，是我王家的后生小輩，特來拜會夫人的?！?p> “小王公子里面請～”
王慎之對這個面目慈祥的嬤嬤施了一禮，畢竟是來求人家的，禮數(shù)周到這一點(diǎn)，他還是明白的。
幾人進(jìn)得門來，見著一個頭戴梁冠的中年人，正跟坐在正中的一個年長些的婦人討論著些什么，那中年人眉眼上揚(yáng)，緒著些許胡須，面目清雅，說起話來也是不急不慢的，兩人似乎是在討論關(guān)于用筆的事情。
見著有客進(jìn)來，婦人站起身子，命小丫鬟沏茶，招呼著他們坐下。
便又跟那個梁冠中年人討論了起來，還是一些點(diǎn)畫的要領(lǐng)之類的事情，時不時的還取出手邊的紙筆，比劃一二，然后兩人再品評一番，起初王慎之還沒有聽得太明白，聽著聽著，才發(fā)覺他們所有的討論焦點(diǎn)，全部都放在了一個永遠(yuǎn)的“永”字上。
別看這個永字，筆畫雖說不多，卻可以堪稱是書法第一字，一個小小的獨(dú)體字里，點(diǎn)橫豎撇捺，提按頓挫捻，全部包攬其中，寫好永字，才能算書法入了一些門徑。
兩人今天焦點(diǎn)就在于那普普通通的一點(diǎn)一橫上。
“點(diǎn)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
衛(wèi)夫人說著，提起飽滿如錐的毛筆，高高舉起，重重落下，手腕以微不可見的角度輕轉(zhuǎn)，一個飽滿有力的點(diǎn)，便落在了紙上，那點(diǎn)雖說相對于整個紙張來說，很是小巧，可其中蘊(yùn)含的千鈞之力，確確實實的把一邊的王慎之給震住了。
梁冠中年人也不示弱，接過婦人手上的筆，也不再蘸墨，嘴里念叨著。
“橫如千里陣云，隱隱然其實有形?！?p> 身子一俯，筆毫在紙上鋪開，起初很重，逆著力道起筆，而后手腕上搖，只聽得紙上一陣沙沙聲響過，一個看似斷開，實則渾然一體的長橫現(xiàn)在了王慎之眼前，那橫畫雖然看似飄忽，卻飽滿有型，力達(dá)四方，此人功力之深，可見一斑。
“妙啊～”
此時的王慎之實在是無法忍住心中的激動，不合時宜的拍著巴掌大喊了一聲。
剛喊出口，便覺得有些破壞了氛圍，尷尬的看著轉(zhuǎn)過頭來看向自己的眾人。
“那個，我是說，寫的妙啊～”
漆梁小冠的中年人并不因為被擾了談話而生氣，反而很溫和的笑了一下，看著王慎之說道。
“慎兒也好此道？”
此人正是鼎鼎大名的書圣王羲之，說起來還算是自己的叔父，王慎之被這樣的大佬親昵的叫著，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當(dāng)下慌忙的站起身來，重新對著他施了一禮。
不想王羲之絲毫不因為他是個小輩而有所怠慢，也是站起來還了一禮。
王慎之心里有些不安，又施了一禮，叔侄兩人便在這衛(wèi)夫人的堂里一對一下的施了好一會禮，反正王慎之拜一次，他就還一次。
“我說，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了？你這個小子也真是，當(dāng)時成親的時候跑的那么快，這會兒倒是跟自己的叔叔拜上了～”
王恬覺得要是再這么下去，兩人能拜到明年去，忙出口阻止兩個人無休止的舉動。
眾人再次落座。
王慎之經(jīng)過這么一下，心里的激動情緒，也稍微緩和了一些，便說明了自己此行的來意，想讓王羲之和衛(wèi)夫人各自為自己的樓船寫一副書法，以做裝飾之用。
二人倒也不是吝嗇之人，王羲之叫來書童，取過自己最為珍貴的鼠須筆，在一張做工極為精致的暗紋灑金紙上，一番的揮灑，旁的衛(wèi)夫人也不閑著，只是她久習(xí)鐘繇小楷，寫起字來自然不能像王羲之那么的恣意揮灑，端著紙，一筆一畫的作著精雅的小楷書，點(diǎn)畫似靜似動，章法美麗異常。
王慎之也不敢打擾他們，可又實在是忍不住去欣賞這些神仙書家的直播表演，墊著步子，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的，繞到兩人邊上，只覺得他們手上的筆，似乎是長了眼睛，流美的線條如水一般從筆端溢出，不消半盞茶的功夫，兩幅作品，便已然完成。
這可是羲之的親手墨跡啊，親手啊，什么概念，如果這么一個東西出現(xiàn)在現(xiàn)代，足以炸毀整個古玩拍賣市場，沒有價，也沒有人敢去出價，在高妙的書跡面前，金錢都顯得十分無力和淺薄。
王慎之越看越開心，便要伸手去拿，卻被王羲之擋住了。
“慎兒要如何謝我呢？”
咯噔，王慎之只覺得自己的小心肝好像突然以數(shù)倍的重力加速度瘋狂下墜，這，自己無論如何也是買不起的啊。
也怪他之前太隨意了，竟然把得到王羲之的書跡想的這么簡單，卻不想這么近距離的接觸，自己竟然會被震驚成這樣，伸出去的手，有些僵硬的杵在了半空中。
“哈哈哈哈，慎兒，到時候難道就不請我去你的夜雪上游賞一番？”
王羲之大笑著，把已經(jīng)干的差不多的書跡遞了過去，拍了拍還是一臉懵逼的外甥。
這～這就行了？
他看著手上的東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