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龍淵城那樣繁榮的地方,白筱想在一夜內(nèi)尋找洛渠楚,無異于癡人說夢。好在青丘城中只有一家名為“金鯉居”的客棧,省去了她諸多的時間。
入夜后,青丘城便歸于寧靜,街頭巷尾除去打更人,再無行人。城中常年燈火不熄的去處只有兩個,其一是天地門,其二便是錦鯉居。
半柱香后,白筱出現(xiàn)在金鯉居的門口。
金鯉居中,掌柜已經(jīng)不在了,跑堂正倚在桌子旁打盹,白筱于是笑著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天亮了,該回家了。”
跑堂猛然間驚醒。
天地門在青丘城無人不知,跑堂自然也認識白筱,他擦了一把嘴邊根本不存在的口水,假裝埋怨道:“白姑娘,你怎么大半夜來客棧打趣小人我?。俊?p> “小二哥,你怠工睡覺,我這不是在提醒你嗎?”白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來問你,你們客棧這兩日,有沒有住一個穿黑斗篷的年輕人?”
“黑斗篷的年輕人?”跑堂一愣。
“對。穿黑斗篷的年輕人?!卑左阆肓讼耄盅a充道:“還是長得挺不錯的那種。”
“哦,你說那位??!”跑堂恍然大悟,笑道:“是有這么一位長得英俊的客官?!?p> “他在哪個房間?”
“白姑娘,莫非你和那位客官相好?”
“什么亂七八糟的?!卑左銟妨?。
“不是相好你一個姑娘家,大半夜來客棧找男人???”
“他是我的朋友。胡說八道當心被打啊!”白筱假意嗔怒:“廢話少說,他到底住哪個房間的?”
“二樓地字丙號房!”跑堂麻利地答道:“就拐角第三間。”
“多謝?!卑左愫呛且恍ΓD(zhuǎn)身奔樓上走去,才邁了幾個臺階,跑堂在樓下猶豫地喊住了她:“白姑娘!”
“怎么了?”
“那個,那什么,您真別做什么不合禮法之事?!迸芴糜杂种沟卣f道。
“去你的,我可聽說嫂子是個利害的,當心我半夜去敲你家門!”白筱翻了個白眼,隨手拋給他一小塊碎銀:“我一會兒就離開。”
“哎,那行!您上樓去吧,有事叫我!”跑堂拿了錢立刻喜笑顏開,點頭哈腰地答道。
白筱轉(zhuǎn)身上了樓。房間內(nèi)沒有點燈,十分安靜。她剛剛想要敲門,忽然,房間里響起了洛渠楚的聲音,語氣不咸不淡,聲音也不大,但卻在白筱耳邊十分的清晰:“進來。”
白筱眨了眨眼睛,想也沒想就推開了門,與此同時,房間內(nèi)亮起了燭火,洛渠楚坐在桌旁,一雙琉璃似的眼睛淡淡地望著她。
“你反應挺快的,小荷花。”白筱愣了一下,關(guān)上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來?”
“我不知道你要來。”洛渠楚答道:“但你進客棧,我便知道?!?p> “好吧,那是你神通廣大。難得一見,你有沒有什么話對我說?”
“沒有,我不說別人的事?!甭迩娌桓纳骸岸遥瑪?shù)日前就見過,不是難得一見?!?p> “……”白筱被洛渠楚嗆得啞口無言,最后她只好在洛渠楚面前坐下,開門見山:“我不繞圈子了,我要知道,你找我們門主都談了什么?”
“無可奉告?!?p> 白筱本以為經(jīng)過之前的事以后,洛渠楚不會對她有太多隱瞞,洛渠楚毫不猶豫地拒絕出乎她的意料。
莫非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為了推測出此事的重要性,白筱決定試探一番,于是笑道:“好吧,那我不問門主的事,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什么問題?”
“你說,我們什么關(guān)系?”
洛渠楚一愣,白筱的問題莫名其妙,他想了一會,依舊不明白她的用意:“你為什么問這個?”
“我不能問這個嗎?”白筱的臉迅速垮下去:“我以為你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們是朋友呢……小荷花,這么久了,我都不算你的朋友嗎?我太難過了,太難過了……”
洛渠楚看著白筱滿臉委屈,軟軟地趴在桌子上嘟囔著,不禁皺眉,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還能打什么主意?你都不把我當朋友看,也不肯告訴我你為什么去天地門……”白筱眨眨眼,擠出幾滴眼淚。
“好吧”洛渠楚嘆了口氣,“你起來,我可以告訴你,我為什么找他?!?p> “真的假的?”白筱猛地抬起頭,看向洛渠楚。
“我找他……”洛渠楚沉吟了一下,緩緩地開口道:“是因為你?!?p> “因為我?”白筱心里一驚,她沒想到,洛渠楚竟然主動說了她想知道的事,不禁追問道:“為了我什么?”
洛渠楚的視線落在白筱左眼下的胎記上,道:“我告訴他,你再獸歸幾次,會死?!?p> 白筱微微一怔,她沒想到,秘密是這件事。她反復打量著沒有任何表情起伏的洛渠楚,也看不出他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在撒謊。
“這事你怎么不直接告訴我?”
“我確實是來找你的。”洛渠楚頓了頓,說道:“但我也如實告知了你們族長,我清楚九尾對你們的意義?!?p> “所以……你想救我?”
“我救你,有什么問題?”洛渠楚問道。
“不,我只是覺得……”白筱聽到洛渠楚的話,說不清是什么感想,她本來有些高興,但又突然莫名緊張起來,“我只是覺得,你對救人,沒有興趣?!?p> “我曾經(jīng)是植物?!甭迩櫨o了眉,不滿地道:“但曾經(jīng)是曾經(jīng)。我現(xiàn)在是個醫(yī)者,我聽說過,醫(yī)者仁心這個詞?!?p> “你終于懂醫(yī)者仁心了?”白筱見洛渠楚竟然生氣了,立刻陪笑道:“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錯了,小荷花?!?p> “你還有什么事?”也不知是不是白筱的誤解真的讓洛渠楚生了氣,,洛渠楚的態(tài)度冷淡了不少,又變回了從前愛答不理的狀態(tài)。
“有,我有好多事!”
然而白筱也早就習慣了洛渠楚的冷言冷語,她完全不在乎地說著,馬上坐到洛渠楚面前,問道:“你這段日子肯定沒待在百草莊吧?有沒有關(guān)于魔雀的消息?”
“我回了雪荒。”洛渠楚答道:“雪幻族的事,如今已經(jīng)與我無關(guān)了。”
“你不做大祭司了?”
“嗯。”洛渠楚點點頭:“他們找回了神女,如今,已經(jīng)不再需要我教導。”
“我聽說,雪幻族掌握著貔貅的封印之力,真的嗎?”白筱好奇地八卦起來。
“不錯……”洛渠楚緩緩地答道:“兩百年前,能夠短暫的控制住魔雀封印,也有雪幻族的功勞?!?p> 白筱聞言,有些許驚訝:“莫非兩百年前封印魔雀,也是你主導的?”
洛渠楚這次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吟半晌,才搖頭道:“是那個葬明皇主導的。”
“可我聽說,當年葬明皇曾阻止過封印魔雀???”
“是?!甭迩忉尩溃骸皟砂倌昵埃疫€在找天雀翎的下落。”
“是葬明皇先找到了天雀翎,但是,當時的天雀翎,已經(jīng)被魔雀吸走了許多靈力,器身也幾乎碎裂,如果不是他的話,器身失效的天雀翎不可能保存下來?!鳖D了頓,洛渠楚繼續(xù)說道:“我告訴他,封印魔雀,唯有重鑄天雀翎。而重鑄天雀翎,需要風息鍛造令和能夠鍛造天雀翎的火。”
“但是,天雀翎是神器,凡火即便是在風息鍛造令之下,也無法融化它的器身,唯有凰族的火焰,才能做到這點?!甭迩萑肓嘶貞浺话?,輕輕說道:“我當時,去風息氏尋找風息鍛造令,他本該去找凰族,只是沒想到,鳳凰城的凰族,已經(jīng)失去了完整的生死決。”
“你是說……葬明皇是為了他師兄鳳無鸞,所以才不愿意直接封印天雀靈嗎?”
“我不知道。但他確實一直沒有告訴鳳無鸞,該如何封印魔雀。不過,封印天雀靈后,我遇到過下山的葬明皇。”
洛渠楚忽然住口,看向白筱,眼睛里出現(xiàn)了一絲波瀾。白筱見他突然間有些異樣,不由問道:“你怎么了?”
“葬明皇說他不會忘記那些人迫不及待地叫鳳無鸞燃燒盡自己的精元,以鑄造天雀翎器身的樣子,他師兄分明是被所謂的正人君子們逼死的。你覺得,葬明皇有道理嗎?”洛渠楚喃喃地問道:“玄鳥隕落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人感激,甚至,沒有人知道她以何種方式守護了蒼生這些年,更沒人知道她是以如何悲慘的方式隕落?!?p> “她到底為什么為天下人做到如此地步……”洛渠楚的眼神漸漸晦暗:“很久以前我曾問過,可她沒有告訴我理由。她只是說,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夠離開天倫墟,到人間走一走,就會明白她的執(zhí)著……但我離開天倫墟以后,只看到了和我一樣冷漠的人、鳳無鸞同她一樣的結(jié)局,以及憎恨這些人的葬明皇?!?p> “你今天話很多嘛,小荷花?!背龊趼迩饬?,白筱不僅沒有認真,反而擺出了一慣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你還沒有一顆能夠參透情感的心呢,怎么就想理解這么復雜的道理?!?p> “我現(xiàn)在是人形,怎么會沒有心?而且這與我有無心臟,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是個比喻?!卑左惆咽址旁谛乜冢骸拔艺f的是人性,人性可是很復雜的?!?p> “何解?”
“不是一兩句能夠解釋清楚的?!卑左阈Φ溃骸叭诵钥梢允巧?,諸如歡喜、執(zhí)著、奉獻……人性也可以是惡,是貪婪、狠毒、自私……”
“正因為人性可以有很多面,善的那一面才尤為珍貴,在洪荒那個憑本能行使生存之道的時候,正是人性的善促使人類思考、挑戰(zhàn)并獲得堅韌不拔的勇氣。我想玄鳥大神也是看重了這一點,她是在選擇守護人類善性成長的可能?!?p> “她守護的是人性之善嗎?”洛渠楚喃喃地陷入了沉思,但是半晌后他也還是似懂非懂,苦惱道:“我不明白?!?p> “這不是急于一時就能透徹的,能夠完全理解人性的圣人,從古至今也沒有幾個吧?!卑左憧绰迩娫絹碓矫悦#铺旎牡貙捨康溃骸捌鋵?,我們自己尚且不知人性的極限,何況涉世未深的你呢。但它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你既然已有人相,總有一天能理解一二的?!?p> 洛渠楚聞言,才不繼續(xù)糾結(jié)于關(guān)于人性的思考,不過他看見白筱笑著盯著他,不禁問了一句:“那,你的人性是偏向何處?”
“我?”白筱沒想到洛渠楚會問她,一時怔住了,好半天,才回了神,干巴巴地答道:“我嘛,可能比較貪心吧,說不定不在善的那一面呢。所以,我還是希望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什么?”洛渠楚見白筱忽然久久沒說話,不由追問道。
白筱漸漸收斂起臉上的表情,盯著洛渠楚的眼睛,黑漆漆的瞳孔里閃爍著銳利的精光:“我希望有朝一日,誰都不能騙我?!?p> 房間中一片寂靜,甚至連燭火都好似被定格了一般。
洛渠楚知道他撒的謊并不高明,因此被白筱當面拆穿,也不意外,二人對視了片刻,洛渠楚淡淡道:“不錯,為你的獸歸而來,是我在說謊?!?p> 白筱一針見血:“而你不想告訴我真正的目的?”
洛渠楚老實地點頭:“只是現(xiàn)在不能?!?p> 白筱還是笑盈盈地盯著他,一動不動,但洛渠楚知道,接下來,無論他在哪里,白筱都會如同陰魂不散一樣出現(xiàn),一直到他講出真相。
他這么斷定,因為十五年前就是如此。他覺得,白筱與十五年前相比,除了那時身形是幼童以外,從來沒有變過。
如果謊言被識破,該怎么辦?
對于洛渠楚來說,敷衍白筱就是舉手之間便能夠?qū)崿F(xiàn)的小事,這件事他十幾年前就做過一次,如今更是手到擒來。
他看向白筱,眼睛里閃過奇異的流光,瞬間,白筱就陷入了恍惚。
“忘了這件事吧?!甭迩吐曊f著:“你可以專心去找風息鍛造令。”
“如今風息鍛造令還有用嗎?”白筱在意識到中了洛渠楚的招,但尚未完全失去意識前,發(fā)出了質(zhì)問。
“我不知道?!甭迩⒅呀?jīng)趴在桌子上安靜下來的白筱,喃喃地道:“他現(xiàn)在離天雀翎太遙遠?!?p> 寂靜的房間里,燭火搖曳著,映在白筱的側(cè)臉。
洛渠楚嘆了口氣,他已經(jīng)去了天地門三次,每一次都失望至極。
夭夜宸沒有如他預想,天雀翎雖然已經(jīng)與他融合,但他卻還是不能用出它的十分之一的力量,天雀翎為數(shù)不多的靈氣,只能成為一潭死水被鎖在他的身體里,夭夜宸縱使天賦驚人,也還是不夠成為天雀翎。
洛渠楚有些出了神,他無意識地將隨身攜帶的小木偶拿出,一點點攥緊,小木偶在他的手中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響,頭滾在桌子上,轉(zhuǎn)了一個圈才停下。洛渠楚猛地醒神,連忙低下頭,看到木偶分離的身體不由一怔,好半晌,他才揮了揮手把被捏碎的木偶恢復原樣。
皆狐語
白筱:全沒一句實話,又氣又急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