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一步,他的心都恍如被刀狠狠刮過,全身都是冷冰冰的刺痛……
他還是來晚了……
最終沒能阻止父親…….
父親的謀算太殘忍了,他寧肯下毒,寧肯中刀,終是將這件事做了……
下一刻,他不得不面對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離他遠去……
……
一步。
一步。
恍若千年般,魏東樓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亭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顫抖著抱起父親,直到他的衣領被魏勛緊緊抓住,清楚的聽到他用盡全身的力氣附耳說了兩句話,“依計行事……”
“殺了莫顏……”
說完,魏勛兩眼空洞,雙手無力的垂下。
魏東樓腦中轟然炸裂,抱著父親僵硬的尸體,呆呆楞在那里。
那一日,父親看著他的雙眼,說:“東樓,我身患頑疾命不久矣,早晚都是一死,死在莫顏手里是最不會惹人懷疑的。如今時局動蕩,曹鴻措勾結南岳,謀反之心昭然若揭,他之所以不動手就是因為對我魏家軍還有幾分忌憚,我一死,他定然會反……”
父親以命為謀,這樣的決策太過殘忍,可不管他如何反對,苦苦哀求,父親都淡然一笑,
“東樓,你不必替我委屈……人總有一死,我隨我心,求仁得仁而已……囚禁皇陵,我替王上訓兵五年,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莫顏雖無意為南岳所用,但司馬靖視她為一枚重要的棋子,我們將計就計,南岳也會收到消息,放松警惕…….”
“只是,我此生注定要愧對莫家……”
“東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從小我就教你,好男兒志在報國,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用你我?guī)兹酥湍茏钃跚к娙f馬的殺戮,這樣做是最合適最明智的!你怨我棄你們于不顧,只忠于國君,可我更忠心的是萬千百姓,曹鴻措陰險毒辣,一旦他篡位成功,到時候就是民不聊生餓殍遍野,現(xiàn)在憑你我?guī)兹酥涂擅馊コ脙A覆,救萬民于水火,東樓,這其中該如何選擇你難道真不明白嗎?!”
“你怨我棄你們于不顧,只忠于國君,可我更忠心的是萬千百姓……”
“千萬記住,我死之后,殺了莫顏!”
“東樓,這其中該如何選擇你難道真不明白嗎?!”
“依計行事……殺了莫顏……”
“殺了莫顏……”
父親臨終前渾厚低啞的聲音回聲般反反復復捶打在魏東樓的耳膜,捶打著他此時軟弱顫抖的心。父親拿定了主意要走這一步,將他打暈之后囚于地牢,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雙手被鐵鏈緊緊捆鎖,不惜拼勁全身力氣,雙手被刮掉層層血肉才從地牢里逃脫出來,可終究還是晚了……
他盼了五年才把父親從皇陵接回來,如今話猶在耳,人卻已歿。
他尋覓良久才把莫顏找到,她現(xiàn)在已傷痕累累,他要如何動手再去殺她……
怎么可以這樣……
怎么可以這么殘忍…..
不要!
他不要這樣做!
不能這樣做!
一定還有轉機的,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指甲深深的嵌進掌心,他的喉嚨灼熱干啞,痛苦中的他無法發(fā)出絲毫聲音。
莫顏窒息地看著他,他跪在父親冰冷的身體前,不停的顫抖著,雕刻般的面容蒼白失神仿佛有鮮血從他的身體里泉涌般流淌而出。
第一次見他如此悲痛無助,莫顏的心跟著痛得抽緊了,俯身下來,雙手輕輕拉住他的臂膀,“東樓…….”
突然——
他觸電般緊緊將她沾滿鮮血的手抓起,抬頭看她,他眼底的痛楚一點一點蔓延開來,眼中似有萬分的怨恨和無奈……
莫顏心中一驚,直視他,無措的擺了擺手,“東樓,你別誤會,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的喉嚨咯咯地抽搐著,心底籠上一片白色的死寂,輕若無聲道:“……不是你……”
突然——
長亭下,小婢女去而復返,一聲尖銳的嗓音響徹整個魏府,
“快來人啊!有刺客!魏老將軍被刺殺啦!”
下一瞬,穿著黑色軍服的侍衛(wèi)在廊下穿梭而過,潮水般涌向事發(fā)的長亭。
魏東樓眼角余光撇過,清楚的看到那婢子手中的暗器已經(jīng)快要脫手而出。
神志突然清明,他憤然起身,狠狠推開莫顏的手,將婢女整個擋在身后。背過臉去冷冰冰的直視那婢女,他的雙眸有無法遏制的怒氣,小婢女凝眉,輕嘆一口氣將手中的暗器收回。
他心中一松,痛苦的黑霧在眼前漸漸散去,卻有一種比死亡更加恐懼的感覺讓魏東樓突然無法喘息……
他忽然明白,婢女,侍衛(wèi),包裹,短刀,這些父親早就安排好了,就算他死了,這一場謀算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如今,他被推到風口浪尖,已然沒有別的選擇……
仿佛空氣被抽離,亭下寂靜無聲。
背著臉不看莫顏,他整個人如在冰冷冷的另一個世界。
漸漸回頭,他眼中閃出凜冽的寒光,“說,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莫顏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不,東樓,你誤會了,不是我……”
她慌張的解釋:“你聽我說,剛才是老將軍給我的短刀,說是我父親留給我的遺物……”
“——你父親連同整個莫家馬場早就命喪大火,哪兒還有什么遺物?!”魏東樓憤怒低吼。
“你?”
莫顏頓了頓,悲傷如月光般從心底緩緩流過,“你不相信我?”
魏東樓抿了抿唇沉默轉身。
他僵硬的拿起石案上的包裹,一把抖開,頃刻間各種金銀首飾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然后,他一雙幽深的黑眸輕蔑的看著她。
莫顏不自覺的握緊手,身軀微微顫抖著,她上前一步,指了指那些閃著灼眼光亮的物什,艱難啟口,“你覺得我會為了這些殺害老將軍嗎?”
“……”
魏東樓無言以對,這一刻,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對自己,他整個人如在煉獄,恨不得死去的那個人是自己,也不要做這樣痛苦的抉擇!
只是,容不得他有片刻猶豫,一眾黑衣侍衛(wèi)已紛紛涌向長亭,為首的橫眉怒目,手持長劍,不容分說便朝莫顏刺來,“刺客,看劍!”
魏東樓大駭,上前一步搶過他手中的長劍,下一刻,他又不得不將閃著寒光的劍指向莫顏,“那你說,為什么你會出現(xiàn)在這里?父親剛交代過將你鎖入柴房,無令不得出——”
“剛才是有一個丫鬟帶我來這兒,說老將軍喊我,我也是剛來,東樓,你相信我…….”
他眼中閃著寒光,沒有讓她說下去,“——還是,因著你父母的死……你到底還是怨恨我的父親……”
“——不是,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