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閻羅寶殿。陰暗幽森。
殿前掛這匾額上書“正直無私”,兩旁分別各書“是是非非地,明明白白天。”
殿內寶座上坐的正是閻羅王,上座便是應龍陸蒼。
閻羅王拍一拍手,便有一名鬼卒向陸蒼奉上一個雕花漆金匣。
陸蒼打開匣子一看,里頭放的正是戚氏那對眼珠子。
得來全不費工夫。
陸蒼不禁嘴角微微上揚。
閻羅手里把玩著一串骷髏骨珠,瞇眼說道:“陸蒼君想要的東西,吾已派人取來?!?p> 陸蒼拱手道:“閻羅君言而有信,在下必履行當初承諾,只要地府肯借兵,起兵之日,便是我迎娶令妹之時?!?p> 閻羅又慢條斯理道:“我已將那小道士的帝王運道改至晉元身上,這人間帝王,他是做定了罷?!?p> 陸蒼笑道:“我已令修蛇附與晉元身上,這修蛇早已臣服于我。如今既得閻羅君扶持,屆時掌管三界便只有你我二人,豈不妙哉?!?p> 閻羅聞言撫掌大笑,又命人去請鬼母來與陸蒼相見。
鬼母乃閻羅之妹,役下幾萬萬魑魅魍魎及諸多倀鬼。
不一會,便見一女子楚腰纖細,顧盼生輝,款款而來。
繼而福身一拜:“妾身天瀾見過陸蒼君?!?p> 陸蒼輕輕扶起,見這鬼母長得艷若桃李,盡態(tài)極妍,當下便流露幾分愛慕之意。
而鬼母天瀾早聞應龍之名,又見他生得英俊偉岸,玉樹臨風,便也是芳心暗許,趁著陸蒼相扶之際,偷偷將一方香帕塞進陸蒼袖里。
閻羅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里甚為滿意,叫了幾個鬼仆抬上美酒,二人便談話暢飲一番。
酒過三巡,陸蒼便告辭回府。
幾番施法,終破解了混一圖。
陸蒼大喜,即率親兵前往燭九陰的藏身之處,章尾山。
晉元聞之,也派出一支由赤月訓習的精兵隨之前往,欲助陸蒼一臂之力。
兩路人馬幾經(jīng)波折匯于章尾山腳。
這章尾山處于赤水以北,極寒之地。
綿延不知幾千里,群峰奇峻雄偉,終年大雪,且瘴霧繚繞,罕有人跡。
陸蒼陣前下令,如遇燭龍,先招降,若其不肯歸順,便就地斬殺。
眾將唱喏領命。
小黑便帶頭置辦祀神之禮,欲召喚燭九陰。
先是將把百牲及玉圭一齊埋入地下,再奉上專門祭祀的稻米,以白茅草搭成座椅,點上香燭,齋戒百日。
其間,陸蒼又怕阿蠻橫插一手,遂派赤月等人設法拖住阿蠻。
阿蠻果然中計,絲毫不知陸蒼已得知燭龍下落。
這燭龍睜眼為白晝,閉眼為黑夜,呼吸即可迭換四季,若為己用,勢必擾亂人間,自己便可趁機發(fā)難,攜兵出剿天庭。
待齋戒已滿,便由巫祝以白狗為貢品,圍著祭臺跳了三天三夜,呼喚燭龍出現(xiàn)。
忽見山間一陣黑風刮過,飛沙走石,落葉簌簌。
陸蒼嘴角露出一絲不為人察的笑意。
終于還是來了。
只見一條赤紅巨龍,身長千里,遨于山間,一呼一吸間便是長風萬里,轟隆巨響,山石崩裂,令人嘆為觀止。
一聲龍吟長嘯過后,盤旋在空中。
這燭龍本是人臉龍身神,白發(fā)老者面相,臉有赤鱗,額上一對青色龍角,長如枝椏,口含火精。
他聲如洪鐘的問道:“爾等召喚我,所為何事?”
陸蒼行禮道:“吾乃應龍陸蒼,曾為黃帝左膀右臂。助他功成后,卻遭慘遭小人陷害。如今正值天帝更值之時,吾欲放手一搏,還想請前輩助我一臂之力,從此振興我龍族?!?p> 燭龍搖搖頭:“老朽司職在身,不敢懈怠。君是君,臣是臣,哪怕是君要臣命,也不得不從。你又如何能與天庭抗衡一二呢?”
陸蒼自恃擁兵十萬,且有地府陰兵可借,再聯(lián)合諸妖,定能勝天。
燭龍聽后,嘆道:“冥冥之間,自有定數(shù)。帝位當舉賢,而將軍戾氣太重,恐難以繼承大任啊。”
陸蒼聽后,向他拜道:“謹記前輩教誨?!?p> 燭龍頷首,擺尾正欲離去,陸蒼暗地里擺手示意,他的部下立刻割下幾千凡人將士的頭顱!
登時,血流成河!
鮮血浸潤泥土,瞬時與地下早已埋好的獸骨形成千萬道血紅的封印襲向燭龍!
燭龍被困,不由大驚:“你引我出來,竟是欲以人血封印我?!”
陸蒼一邊冷笑,一邊活動脖頸道:“前輩敬酒不吃,唯有喝罰酒了!”
話音剛落,陸蒼已化為應龍,張開巨口,吐出滔天大水!
大水又變化成無數(shù)條水龍,纏絞、蠶食著燭龍之身……
一聲悲鳴過后,黑暗寒冷籠罩著廣袤大地。
從此,再無日夜星辰。
阿蠻見驟然變天,當下感應到了燭龍的殞滅。
她情知地下即將涌出各類妖物作祟,暗處危機四伏。
阿蠻咬牙道:“陸蒼實在太猖狂!”
她囑眾人不要外出,自己則出門一探虛實。
不一會,天空飄著黑色的雪。
有行人好奇駐足,伸手接過一片黑色雪花,手心竟被灼傷!
一時間,街上慘叫此起彼伏。
這便是化骨雪,是滅世之兆。
阿蠻飛躍至上空,整個薊州城一覽無余。
見此慘狀,從袖中抽出一柄小刀。
刀柄嵌了寶石,這便是曾由黃帝鍛造的鳴鴻刀。
阿蠻閉上眼,將鳴鴻刀猛地刺入自己心窩!
再拔刀時,阿蠻忍不住咳了一下,嘴角淌下一絲血跡。
她并不以為意,以指拭心頭血,施法為薊州布下結界。
但此舉僅為權宜之計罷了。
當務之急,還得覓回燭九陰,設法令其復生。
正當阿蠻全神貫注拼力為薊州設結界時,客棧那邊有了動靜。
原來是玄清子見阿蠻久久未歸,天降蝕骨黑雪,心系其安危,不顧其余人勸阻,撐上一把鐵骨傘便出門去尋她。
這鐵骨傘由精鐵所鑄,故不畏黑雪腐蝕。
玄清子結了道指,夾住一道符文一甩,符文便化作一只紙蝶,引領而去。
玄清子正跟住紙蝶,卻見林間有一女子大呼救命。
他便停步,回過頭一看,原來是女子被捕獸夾所誤傷。
見她容顏清麗,哭得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右腿血肉模糊。
玄清子試圖徒手掰開捕獸夾,卻根本無濟于事。
他略有尷尬的說:“在下氣力不濟,實在無法為姑娘解困,不如等我回去叫人再來救你罷。”
那名女子抽泣道:“這位壯士,奴家已被困在此地多時,怕再多等一刻便要命喪于此了?!?p> 玄清子撓撓頭,似有為難道:“既然別無他法,那我干脆替你將腿鋸斷,助你脫困罷!”
說完便真的掏出一柄利刃,作勢蹲下要替她鋸腿。
女子見他來真的,便翻身一滾!
登時化作一人面虎身之獸,叫聲如嬰啼,虎視眈眈。
玄清子哈哈一笑:“就你那點伎倆休想唬我!”
這人面虎獸陰森森道:“你是如何識破我的?
玄清子冷笑道:“一是這林間開闊,向來并無野獸經(jīng)過,怎會有獵人在此下套!二是這化骨黑雪卻未曾傷你分毫。既不是尋常人,那又為何向我求救?其間必定有詐!”
人面虎目露兇光道:“即便被你識破,我仍是吃定你了!”
玄清子淡淡道:“放馬過來?!?p> 這段時日,在阿蠻的指點下,他的道術精進不少,是以不懼。
但也曾耳聞,凡音如嬰兒者,皆喜食人,故仍嚴陣以待。
人面虎徹底被激怒了,齜牙嗷叫一聲,便猛撲過來!
玄清子不慌不忙,手持拂塵,一纏一放間,已頗具大家風范。
只見他揮灑拂塵如利器,所到之處,皆聞金石之音。
人面虎也不甘示弱,身形快如閃電,一躍一擒,這一人一獸便斗了幾十回合。
這人面虎甚是狡猾,想著這人不過凡夫俗子,只消拖得他體力不怠,再一舉咬穿他喉嚨。
玄清子看穿它的想法,一心要去尋阿蠻,并不戀戰(zhàn),趁了個空檔,躍于樹梢便要離去。
人面虎見到嘴的肥羊要逃,大怒,虎尾將整棵大樹連跟卷起,甩將出去!
玄清子哪能讓它得逞,早就躍去另一棵樹上!
人面虎三下兩下也爬上樹來,緊追不放!
玄清子回頭便甩出幾枚霹靂火,卻未擊中。
于是又飛快結起道指,燒了一道符,引來天雷,卻劈了個空!
他不死心,再下了一道符,仍舊未劈中!
人面虎咧嘴一笑,竟然飛起,張開血盆大口撲將過來!
玄清子心里一驚,原來剛才那番打斗于它來說,不過是戲耍獵物,現(xiàn)在才是鉚足勁要吃他!
他右手掐訣,正要還擊,卻見人面虎卻砰然倒地!
正值他納悶之際,才看見遠處懸在半空,手拿烏號弓的阿蠻。
原來是紙蝶已找到她,她回頭看到這一幕,搭弓便射!
雖說人面虎吃了一箭,但仍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忍痛逃離了。
阿蠻擔心玄清子受傷,忙上前查視一番,故而未追殺那只人面虎。
上下打量一番,確認他毫發(fā)無損,阿蠻這才放下心來。
玄清子正想問她去哪了,殊不料阿蠻劈頭便罵:“你這呆子!你可知剛才追你的是何物?!那可是上古兇獸馬腹!就憑你這三腳貓功夫還膽與他斗!我要是晚來半會,恐怕你早被它吃干抹凈了!”
玄清子本是一番好意,擔心她被黑雪侵蝕,卻落得一陣埋怨,心里也有氣,不愿搭理阿蠻。
二人相互賭氣往回走。
走了一段,玄清子仰頭望天說道:“咿,這黑雪不知何時停了?!?p> 阿蠻仍是惡形惡相道:“你這呆子莫要與我說話!”
玄清子不服,分辨道:“我怎就招惹你了,我分明是在自言自語……你……你受傷了?”
他這才看到阿蠻胸口的血跡。
阿蠻立時捂住了胸口,啪地甩了他一耳光,罵道:“登徒子!”
玄清子又平白捱了一耳光,心底更氣了,索性抓住阿蠻兩只手,嚷嚷道:“既然你罵我登徒子,我便就是!”
然后身子壓了下來,作勢要親阿蠻。
突然,自阿蠻兩肋下各生出一只手,左右開弓的打他耳光,直接把他打懵了。
他一時忘了阿蠻三頭六臂之身。
阿蠻看他這副傻樣,忍不住嘻嘻一笑。
玄清子見她消氣了,身子看起來也并無甚大礙,便松開了她,一齊回了客棧。
這二人剛進門,便見堂前坐著一人。
身穿紫袍玉帶,束長冠,眉眼冷漠,此人便是陸蒼。
陸蒼見他二人有說有笑回來,阿蠻那番神情,是對他從未有過的。
陸蒼心底不是滋味,凌空一掌打向玄清子!
玄清子始料未及,當胸捱了這一掌,立時口吐鮮血,被打飛數(shù)丈遠!
玄清子只聽得自己胸腔“咯噔”一下,便知自己胸骨已碎。
只見他咯血咬牙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下此狠手?”
阿蠻即刻飛身去扶他,并施法護住他心脈。
陸蒼醋意大發(fā)道:“他不過一介凡人,你為何待他如此的好,卻獨獨對我不理不睬?!”
阿蠻憤憤說道:“因為他不會棄我而不顧!不會瞞我,騙我!還安插眼線于我!別人如何待我,我便待他如何!”
陸蒼急忙解釋道:“小黑并非我事先安插你身邊……”
阿蠻又怒問道:“燭九陰何在?!”
陸蒼沉聲應道:“被我殺了?!?p> 阿蠻不怒反笑道:“好個一將功成萬骨枯?!?p> 陸蒼急急上前捉住她手:“你可知我所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你討回公道……”
阿蠻甩開他的手,一劍削去自己衣角,怒道:“你明明就是為了自己!今日我便與你割袍斷義!”
陸蒼接住那片衣角,怔住了。
他痛心道:“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阿蠻指向門口:“滾!”
陸蒼只得黯然離去。
水叔與小二將玄清子扶起,玄清子一度滑落。
水叔皺眉,向阿蠻說道:“恐已傷肺腑?!?p> 知秋怯生生的躲在水叔身后,看向阿蠻,心里默念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阿蠻看穿了知秋的小心思,嘆氣道:“放心,我不吃你。我自替他療傷?!?p> 于是讓人將玄清子扶入房中,見玄清子痛得一頭冷汗,便替他拭汗擦臉。
隨后,又替他接骨,運功療傷。
事畢,眼看他睡下才肯離開。
小二站在門口,見她輕手輕腳掩門的樣子,不禁笑道:“幾萬萬年了,頭一遭見你如此體恤一人?!?p> 阿蠻也不理他,徑自回房。
到了房中,這才捂著胸口,脫力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覺。
她先是耗費心血替薊州布下結界,是以攔截化骨黑雪,也令別的妖物難以越界。
而后又耗損精元替玄清子療傷,胸傷也未復原,實是難以支撐。
此番也不想為人所知,故方才不過是強撐罷了。
陸蒼回到府宅,見馬腹早已跪在堂中請罪。
這馬腹俯首道:“未能除掉那小子,是屬下無能,請將軍責處!”
陸蒼心中有事,無力的揮揮手道:“先下去罷?!?p> 馬腹領命退下。
陸蒼一閉上眼,便想到阿蠻方才決絕的模樣,心中哀傷不已。
割袍斷義?!
陸蒼苦笑,遂在院前,一邊痛飲烈酒,一邊舞劍。
有道是,酒入愁腸,更化作相思淚。
直至陸蒼醉臥草叢中,手里依然攥著阿蠻那片衣襟。
只見一雙妙手,輕輕摩挲他的臉,勸道:“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p> 陸蒼醉得睜不開眼,卻只覺得這脂粉香氣似曾相識。
頭痛欲裂,他著實想不起來,也不愿再想,便索性一把拉過女子,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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