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輕輕落下，一旁的寧寺人屏氣凝神，他低著頭，想的卻是，吳王這是要在顏伯卿身上壓上最后一根稻草。
楊洵似乎也呆了一會：“就算顏家大公子去祭拜，有何不可？”
劉培垂目翻了一個白眼，這個楊洵憑什么能坐上地位，愚蠢不堪：“顏伯卿手握兵權(quán)，又結(jié)交曹家，曹家可是大隋朝的首富，傳言富可敵國?！?p> “哦？”楊洵突然玩味地看著劉培：“你的意思是顏伯卿有兵有銀，是怕我制不住他？”
劉培心中一驚，直接跪在地上：“臣不是，不是這個意思?！?p> “那你的意思是？”
劉培跪在地上沉默不語，顏伯卿的罪名不能從自己嘴中說出來，他只能點(diǎn)到為止，讓今上說。
楊洵從龍椅上起身，下了高臺，走向劉培：“你說，是顏伯卿接觸曹府值得懷疑，還是皇族接觸曹府更值得懷疑呢？”
劉培抬頭，一臉不解：“陛下的意思是？”
楊洵沖立在一旁的寧寺人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拿給他看?！?p> 劉培莫名其妙，直到接過寧寺人遞過來的婚書，他整個人幾乎昏厥，陛下竟然親自賜婚了，劉刖這個浪蹄子。
捏著婚書，劉培只能把落下的牙齒吞入腹中：“陛下！”
楊洵點(diǎn)了點(diǎn)頭，寧寺人就收走了劉培手中的婚書。
“這件事你也不要怪刖兒，她也是心善的孩子，畢竟這位曹公子是真的救了她的命?！?p> “陛下，這位曹公子不是良人，明明當(dāng)時他正在孝期，卻突然出現(xiàn)在了樂水，顯然是有意為之。”劉刖對劉培來說還有其他的作用，嫁給曹府，這棋就廢了。
“有意為之？難道這位曹公子提前知曉刖兒會落水？”
劉培突然噤聲。
楊洵卻笑了笑：“季蘭，莫不是你真的以為我昏庸無能，配不上這皇位？”
劉培駭然，匍匐在地：“陛下，臣，臣沒有?！?p> “既然刖兒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封地和府邸，雖然你是他的父親，這丹陽，你以后也莫要踏足了。刖兒身邊都是十二衛(wèi)的人，你真的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楊洵穿一身道袍，倚靠在窗邊，淡淡地看著劉培。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卻總感覺心中有一個豁大的口子，呼呼地往里面灌著涼風(fēng)。
從他記事起，他就見識過各種目光。
他從小資質(zhì)平平，不如其他的皇子驚才艷艷，居?xùn)|宮時，也是顫顫巍巍過了二十年。
所有人都以為先帝是瘋了，為何偏偏選平平無奇的楊洵，實(shí)在太讓人費(fèi)解了。
臣子疑惑的眼神，太傅失望的眼神，就是先帝看向自己，有時候說話說得好好的，視線卻飄遠(yuǎn)了，似乎是對著空氣說，還有母后，有時候看著自己，莫名其妙就淚如雨下，害得自己根本就不敢去見她，以至于母后病故時，自己連她的最后一面也沒有見著。
如今父皇和母后都?xì)w于塵土，大隋朝的皇帝是自己，可是，心中的豁口還是填不滿。
“你走吧?！睏钿袣鉄o力地?fù)P了揚(yáng)手。
劉培跪在地上，抬頭看著劉洵，天邊霞光照在他身上，竟然有些莊嚴(yán)寶相。
“王爺，請吧。”寧寺人擋住了劉培的視線，一揚(yáng)手中的浮沉。
劉培趕緊垂目，起身告辭了。
寧寺人送走了劉培，又重新回到了殿內(nèi)，楊洵卻還保持著剛剛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看著天上的霞光。
這樣的今上讓寧寺人有些心疼，東宮蟄伏的二十年，他見過楊洵的委曲求全，隱忍苦痛，這些，誰都替他承受不了，接觸五石散也是因?yàn)榻裆显僖踩滩涣肆耍瑓s沒想到，一腳踏進(jìn)去，卻再也抽不了身。
“傳我的旨意。放顏伯卿歸去。”楊洵抬著頭，半個身子幾乎探出了窗外，霞光照在他的臉上，他似乎回到十五六歲時，那時他剛剛被封為太子，雄心壯志，意氣風(fēng)發(fā)，也希望有一番大作為。
“是?！睂幩氯诵囊凰?，就算所有人都認(rèn)為今上德不配位，他卻知道，今上是先帝所有皇子中最善良的。
讓太子試藥，今上是真的糊涂了，以為太子能和他一起飛升，卻害了太子。
......
整個太醫(yī)署的醫(yī)官都擠在東宮，可是依舊一籌莫展。
顏徽如今已經(jīng)不管不顧了，直接讓禁咒師進(jìn)了內(nèi)室，就算是忤逆今上，她也顧不得那些了。
片刻后，身穿官服的禁咒師諸葛云走了出來：“娘娘，太子醒了?！?p> 太子此刻醒了，其他的醫(yī)官彼此交換了眼神，太子已經(jīng)是將死之軀，現(xiàn)在醒了，只怕是回光返照。
顏徽卻沒有多想，奪步進(jìn)了內(nèi)室。
太子正年少，十五六歲的年齡，理應(yīng)打馬上街，風(fēng)流倜儻，可是，躺在床上的太子瘦弱得如同十歲的孩童。
顏徽逼退眼中的淚意，露出一個笑容：“柯兒?！?p> “母后?！绷碌奶鞖猓瑮羁律砩蠀s蓋了幾件裘皮毯子，他臉色潮紅，雙眼明亮：“舅父如何了？”
這個傻孩子，自己都這個樣子了，卻還想著別人，顏徽替他掖了掖被子：“你放心，你舅父不會有事的。”
“舅父也真是，那么大個人了，凡事應(yīng)該三思而后行，他如此莽撞，絲毫不替顏府著想?！币?yàn)橄荩拥难劬︼@得格外大，被那樣一雙眼睛看著，就像三伏天的涼風(fēng)，三九天的暖陽一般，心中熨貼。
說了幾句話，楊柯就有些氣喘吁吁。
顏徽忙制止了他：“好了，別說了，你休息一會，等好了再同我講?！?p> 楊柯羞澀地笑了笑，片刻卻一臉凝重：“母后，與顏府的婚約就解除吧，趁我還活著?！?p> 如果太子死了，顏如玉肯定會背上克夫的惡名。
顏徽鼻子一酸：“你和如玉青梅竹馬，往后一定夫妻和美，子嗣綿延。”
“娘，你就聽我的吧?！睏羁率謭?jiān)持：“你答應(yīng)我?！?p> 咳，咳，咳......
楊柯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顏徽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楊柯一只手緊緊地抓著顏徽，雙目堅(jiān)定地看著顏徽。
楊柯咳得臉色通紅。
顏徽掩面哭泣：“娘答應(yīng)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