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傷口敷了藥,讓人重新給她換了身衣服。手里拿著毛巾,將發(fā)絲的細(xì)雨擦拭干凈,喂了藥,平靜的做完這一切,坐在床邊,握著那微涼的手,景華內(nèi)心一陣焦灼。
沒想到一回來,就碰見月娘受傷了,從月娘見他時眼里的驚慌,他便知,唐清云出事了。
兒時離開華都跟著去漠北,那十多年,他的人生只為一件事而努力。
召回華都,遇見她的那一天,梨花飛舞,秋千上的少女,明媚燦爛,他有些心動,也僅僅一瞬間。他的心里容不得半點(diǎn)雜念,在月湖,他沒有勇氣去承認(rèn)那一份心動。
失去后,從前的心動變成心痛,滿是悔恨。再次遇見她,他才學(xué)會,珍惜。
他從不問她的記憶是否全部恢復(fù),因?yàn)榫退闳炕謴?fù),也沒有多少是關(guān)于他……
青梅竹馬的那人偏偏又是個溫柔深情的君子。
景華狠狠用力握拳。
昏睡了一晚,景華一直陪在身側(cè)。
“景華,景華……”
一大早被微弱的呼喊喚醒,景華睜眼,唐清云還閉著眼,略有一絲急促,想必是在做夢。
昨晚心中的那一股醋意瞬間融化。
“我在?!?p> 唐清云睫毛微顫,眉頭緊擰。
“景華,蜘蛛……蜘蛛……”
唐清云慌張后退,昏暗的破廟里,一只紅色發(fā)光的蜘蛛一步步爬向她,背后是一張大網(wǎng)。而門外,景華正捧著書,看到很投入,絲毫沒有聽見她的呼喊。
豆大的汗珠從額上冒出,景華伸手摸摸額頭,燒還未退,看來她是做夢了。但是能聽見她在夢里呼喊自己的名字,心中泛起一絲喜悅。起身去倒了杯茶水。
那蜘蛛眼睛賊亮盯著她,越來越近,唐清云嚇的兩腿發(fā)軟,一動不動,那破廟門不知為何突然關(guān)上了,門外的景華也不見了身影。黑漆漆的屋子,紅蜘蛛張大嘴。
“啊~”唐清云在夢里被嚇哭了,一道黑色的身影從眼前一閃而過,就如同幻覺,又飛一般再次閃過,蜘蛛連連后退。
唐清云止住哭泣,那一雙漆黑發(fā)亮的眸子,她認(rèn)得!
“黑麒麟!”
景華剛倒?jié)M水,手顫抖了一下,轉(zhuǎn)過頭?;杷械娜嗣碱^舒展,嘴角微揚(yáng),似是喜悅的表情,只是剛才那一聲,黑麒麟,他一定不是幻聽。
只聽聞漠北赤炎洞有黑麒麟,她何時見過黑麒麟?
細(xì)想之前種種,她在漠北的大部分時間都在他身邊,只有失蹤那幾日。他受傷,后來得了一顆血凝珠,當(dāng)時屬下說是云熙姑娘尋到的,他也有些懷疑,但未私下調(diào)查此事。
放下茶杯,走到床邊。
唐清云安然熟睡,只是方才一頓亂舞,踹開了被子。
景華輕輕蓋上被子,腳上的褲子蹭到膝蓋,輕輕掀開褲子,那是道舊傷,已經(jīng)愈合,只留了疤痕,這淺淺的痕跡,不像刀傷劍痕,卻像極了爪印!
唐清云向前靠近,那一身皮毛如火焰一般燃燒,照亮四周,又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下一雙墨一般的瞳孔,凝視著自己,恍恍惚惚,那瞳孔里散發(fā)的神情,讓她分不清到底是誰的眼睛。
門外有人敲門。
“等傷好了,我送她回唐莊?!本叭A目光堅(jiān)定望著床上的人。
“就算送她回去,她也還會跟來,危險無處不在,留在你身邊,至少還知道哪里有危險?!?p> 左韻秋佇立門口,語氣并無波瀾,靜如湖水般。
“你知道有危險,為何不阻止她?”景華冷冷道。
“她不是需要保護(hù)的孩子,這世間最堅(jiān)固的壁壘,不是百丈高墻,不是千軍萬馬的防守,而是歷經(jīng)磨礪的人心。她是唐莊莊主,我的職責(zé)是輔助,隨其心,順其意,磨其志,而不是制止。”
景華沉默不語。
左韻秋依然站在門口。語氣里,稍微多了一分惋惜:“順王爺可曾想過,你要的,是否適合她?!?p> 說完,轉(zhuǎn)身離去。
景華未回答,只是目光深邃,灼灼如火。
唐清云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燒了一晚,吃了藥,睜開眼,枕頭旁還有一張臉。
“你,你怎么睡在這?”
景華微笑,伸手拂過額上劉海,摸了摸額頭,燒已經(jīng)退了,“渴么?要喝水么?”
“不渴……”
唐清云搖頭,“有……有點(diǎn)餓?!?p> “我去弄些吃的?!闭f著,翻身下床,細(xì)心捂好被子,“你躺著別亂動,我很快就回來。”
唐清云一時還有些迷糊,空蕩蕩的屋子,不知是否自己還在夢里。
一切都像一場夢,廟里的蜘蛛,黑麒麟,還有景華。
景華端來一碗白米粥,輕輕攪拌,吹了吹。
“大病未愈先喝粥,清淡些,有助恢復(fù)。”
唐清云張嘴吃了幾口輕輕問道:“那……可以喝肉粥么?”
景華手上的勺子頓了頓,微笑道:“可以?!?p> 吃了粥,感覺恢復(fù)了不少精神,但手臂依然痛楚無力。
“我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人?!?p> 唐清云喝完,細(xì)細(xì)琢磨道。
景華將空碗放下,望著她,準(zhǔn)備聆聽。
“聽聲音可能是個女的,蒙著黑面紗,第一次出現(xiàn)在平川縣,想從林棠雪那買走清雅公子,第二次出就是昨天,和劉掌柜做交易的人。”
“可還有其他特征?我可以派人查查?!?p> 唐清云微微搖頭。
“先別想這些了,這兩日好好休息,傷好之前,哪都別想去。”
“傷好后呢?”唐清云抬頭問道。
景華望著那雙明眸,也許左韻秋說的對。
“留在我身邊?!?p> “嗯?!碧魄逶埔豢诖饝?yīng)。
景華離開了一會,門外有人輕輕敲門。
看那身影,唐清云便知來人,連忙坐起身。
“進(jìn)來吧。”
陸秋白推開門,慢慢走上前。
“好些了嗎?”
“放心,好很多了。”
陸秋白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那就好,我……明日就回唐莊。”
“怎么走的這么急促,左少總管不是說,等辦完事,一起回唐莊么?”
唐清云不忍多說,她心中明白,陸秋白一定是在自責(zé),覺得拖累了她。
“清兒,對不起?!标懬锇孜⑽⒋故住?p> “要有錯,也是我先執(zhí)意要跟去。所以,我們都沒錯,最大的錯,就是我那把清云扇,中看不中用!”
陸秋白一絲苦笑。從袖中抽出一卷紙,遞給唐清云。
“這是什么?”
唐清云一張張打開,驚訝不已。
畫中人都是昨日遇見的那些人,栩栩如生,很多細(xì)節(jié)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看畫中才注意。
比如,那蒙著黑紗的人,飛刀的手上,隱隱露出一個手鏈。
那個在廟里指揮的男子,胡子拉碴。還有幾張畫像,都生動逼真。
這么多人像,越久記憶越模糊,他一定是昨晚連夜畫了這么多畫像,一大早就送了過來。
“有了這些,他們就能找到很多線索,秋白,你真是太厲害了?!?p> “畫的這些人,能有用嗎?”
“聰明謹(jǐn)慎的只是極少人,這些干活的手下,也許不明真相,但卻有解開真相的鑰匙,因?yàn)樗麄兪率聟⑴c,心無城府,反倒容易被發(fā)現(xiàn)線索?!?p> 唐清云抬頭笑道,那笑容融化了陸秋白一整夜的疲倦,那聲贊嘆消泯了大半的自責(zé)。
但是心里并沒有一絲驕傲,因?yàn)樗漠嫾寄苴A得今天的贊嘆,也是因她才有。
梨花香滿院,兩個學(xué)生已經(jīng)靜待多時,傅太傅匆匆趕來。
“今日我還有事,你二人今日也是畫畫,昨日畫景,今日畫人?!?p> “爹,這就我和陸秋白兩人,怎么畫人啊?!?p> “兩個人就互相畫對方,我回來檢查。”說完傅太傅匆匆走了。
唐清云打了個哈欠。
“秋白,畫好了么?”
“還差一點(diǎn)點(diǎn)?!?p> “我脖子都快僵了,你還得多練習(xí),什么時候,只需看一眼,就能畫出來,那就差不多了?!?p> “好?!标懬锇c(diǎn)頭,快速繪畫?!拔耶嫼昧耍汩_始吧?!?p> 傅清拿著筆,盯著空白的宣紙,嬉笑道:“你看,我畫好了?!?p> 陸秋白驚訝走上前,仔細(xì)看了看,“哪里?”
“陸秋白,白的和宣紙一樣,畫好了也看不出來,哈哈。”
傅清笑完,嘟嘴道:“這話和爹說,一定會罰我畫十幅?!?p> “你知道便好。”
“我實(shí)在困的很,”唐清云將筆放下,“所以,你幫我畫吧。”
“我如何畫自己?”
唐清云想了想,“我有辦法?!?p> 唐清云離開一會,匆匆跑來,拿來一面銅鏡,陸秋白便坐在鏡子前,開始畫自己。
“要畫快點(diǎn),不然待會爹回來了?!?p> 唐清云說完打了個哈欠,趴在桌上睡著了。
少時滿滿的回憶,每一天都是那么歡快明亮,陸秋白淺淺一笑。
“過幾日,一起回唐莊吧?!碧魄逶剖蘸卯嬀?。
“我?!标懬锇撞恢绾尉芙^。
“我還有事需要你幫忙?!?p> “嗯?!标懬锇c(diǎn)頭,思考再三的決定就這樣輕易改變了。
“你把這些畫先拿回去,昨晚畫了這么多,一定沒睡好。”唐清云將畫紙遞過去,“等休息好了,再全部臨摹一份,分別給景華和左少總管各送去一份。”
“好?!标懬锇捉舆^畫,“清兒,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嗯。”唐清云微微點(diǎn)頭。
陸秋白走到門口,輕柔道:“清兒,謝謝?!闭f完,合上了門。
唐清云望著合上的門,緩緩躺下,靜靜的凝視窗外。
窗外陰沉沉,思緒萬千。
唐清云緩緩閉上眼,翻了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