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渴望不死之人

　　道順立在樓閣之上，遠遠望著從地牢爬出來的大赤鬼實驗體。

　　一襲白袍僧衣加身，頭戴一頂蓮花冠，手中盤著紫檀念珠，眉目寧靜平和，如超脫凡間的神佛。

　　第一眼望去，任誰人都得被這賣相唬住。

　　只要不張嘴，你就是明天早上屎價最貴的小和尚！

　　然而仔細看去，卻能發(fā)現(xiàn)道順和尚嘴角那絲隱隱的笑意。

　　“師父......師父......”

　　“你看見了嗎？”

　　“我做到了?！?p>　　道順低著頭呢喃著，聲音卻是略微顫抖，語氣猙獰中帶著一絲發(fā)泄似的嘶吼，卻又立刻恢復平靜，繼續(xù)那副一塵不染的出世相。

　　隔著他薄薄的白色僧衣，一張人臉鐫刻在道順和尚心口。

　　光禿禿的老臉仿佛能透過衣服看到外面，如疤痕般自道順胸膛裂開的嘴角微微顫動，發(fā)出極輕微的聲音。

　　“我看到了?！?p>　　“你做的很好?！?p>　　“果然，我們拋棄葦名，選擇內(nèi)府的道路是對的?！?p>　　“如果早點這么做......如果道玄也和我一起，那我們現(xiàn)在早該長生不死了吧?！?p>　　“哈，多虧上人提點。”

　　語氣帶著些微諷刺。

　　然而，人就是如此復雜的生物。

　　哪怕共用同一副身軀，師徒二人的心意也難以互通。

　　將自己最后的生命，用這種茍延殘喘之法寄托在徒兒身體上，只為看到自己研究一生之結(jié)果的道策，并沒能看到，道順低下的面龐上，那扭曲而瘋狂的表情。

　　聲音卻是依然如此溫潤。

　　“是啊，多虧了上人提點?！?p>　　道順連連附和著師父。

　　大赤鬼在葦名城中心橫行霸道，波及無數(shù)平民，場面無比慘烈血腥。

　　然而不過百尺之隔，身為始作俑者、真兇實犯的師徒二人，卻依舊在望樓上談笑風生，沒有絲毫愧疚。

　　愧疚？

　　什么是愧疚？

　　對道順與道策這種研究瘋子來說，無法滿足自己的求知欲才是罪孽，無法填滿自己無窮盡的好奇心才是最大的慚愧。

　　為此他們可以犧牲，以及已經(jīng)犧牲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

　　信譽、信仰、人性、理智、尊嚴，甚至是生命。

　　若無瘋魔之心，哪得瘋魔之作。

　　如果這世上沒有他們這些渴望長生不死，并將其兌現(xiàn)為現(xiàn)實的瘋子，世界上怎么會出現(xiàn)變?nèi)糁@么美妙的產(chǎn)物。

　　自己，又怎么會......

　　活著。

　　道策默默在心里感慨。

　　道順與道策二人，都是當年仙峰寺上的僧侶，不過早在他們?nèi)胨轮?，仙峰寺就已?jīng)變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生化實驗所，大部分高級僧侶都已經(jīng)通過蟲附之法，獲得了真正不死的生命。

　　壽命最長的建寺僧人‘仙峰上人’，甚至已經(jīng)活了整整八百年。

　　看上去依舊是一副五六十歲的樣子，身手敏捷堪比當年。

　　在無數(shù)欲望與群體引導的引誘下，他們漸漸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模樣。

　　不過，在仙峰寺里，還有保持清醒的人嗎？

　　當然是有的。

　　道策如疤痕般烙印在道順胸膛上的眉頭皺著。

　　當年他的師兄道玄，以及他的一眾徒弟，就是仙峰寺中少數(shù)堅持佛法與人性的僧人。

　　在得知自己要開始研究新的不死產(chǎn)品之后，道玄便帶著堅持佛理的僧人離開了仙峰寺。

　　而仙峰寺中活下來的大部分不死僧人，都因為變?nèi)糁蚴亲內(nèi)糁淼母弊饔?，開始變得瘋狂，沒有理智。

　　這樣的人顯然是不足以為謀的。

　　道策渴望的，并不是這樣的不死。

　　沒有理智的活著，還不如保持著最后的冷靜死亡。

　　可人為什么會如此容易衰老呢？

　　人的身體，為何如此脆弱易朽？

　　道策研究了一輩子，都在研究這一點。

　　最后，他研發(fā)出了凝結(jié)他一生心血的產(chǎn)物。

　　赤鬼。

　　以及另一件產(chǎn)物......人附。

　　既然身體容易腐朽，那將自己的意志灌入強健的身體中就好了。

　　還有什么生物的身體，比赤鬼更強壯嗎？

　　至于人附，則是他參考‘仙峰上人’體內(nèi)寄生蟲的生存方式，研究出的一種，將大腦寄付在其他身體內(nèi)的方式。

　　為此，他做了太多太多次的實驗。

　　最終結(jié)果，就是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如人體疤痕般盤桓在道順胸膛上的老臉，露出無比猙獰的笑容。

　　雖然他的身體已經(jīng)因為過于老朽而死亡腐爛了，但他還依舊活著——在他年輕的徒弟體內(nèi)，活著。

　　哪怕如此丑陋，那也是生命不是嗎？

　　自從體驗過一次死亡的絕望之后，道策就開悟了。

　　什么我相皮肉，都是虛假，不過苦海之上一葉扁舟，隨手可棄。

　　友誼的小船翻了，咱還能坐上約炮的大船不是？

　　不過，在他死的時候，赤鬼的身體試驗還不夠成熟，研發(fā)出的赤鬼僅僅失去了自我意識，卻沒有失去本能。

　　這樣的身體，算不上一個‘空殼’。

　　哪怕道策將自己的大腦移植進去，也僅僅是寄宿，而非操控。

　　這可不行。

　　他還需要更多的實驗。

　　但是，葦名城已經(jīng)支撐不起這些實驗了。

　　葦名少總長的態(tài)度很明確——他們想要的，僅僅是最初級的那種變?nèi)羲?，哪怕是稍微高級一些的變?nèi)糁?，他們也只交易了兩份?p>　　這點材料哪夠他們師徒兩個實驗的？

　　此時的師徒二人全然忘記了，在一開始仙峰寺之所以要研究不死的力量，可都是為了幫助葦名守護這片土地。

　　他們的內(nèi)心，早已被無止境的不死欲壑挖掘空洞。

　　他們需要的，僅僅是他們想要的東西而已。

　　不死。

　　但是，在與內(nèi)府溝通交流境況一籌莫展的情況下，仙峰上人出現(xiàn)了。

　　與此同時，還給他們帶來了內(nèi)府的消息。

　　數(shù)百具強壯的尸體，源源不斷的涌入地牢，成為他們師徒二人的最佳試驗品。

　　創(chuàng)造了一切不死之源的仙峰上人卻對此不管不問，帶來消息之后，便徑直離開。

　　這一行為，讓道策他們的實驗，獲得了很大的進展。

　　眼前的大赤鬼就是最佳作品之一。

　　而且仙峰上人的表現(xiàn)，也讓道策無比垂涎。

　　說實話，當年身為一個小貴族繼承人的他入寺時，便是沖著仙峰上人來的。

　　八百年的壽命，依舊如此理智。

　　這是多么令人憧憬的美好。

　　可是，到了現(xiàn)在，道策卻越發(fā)蔑視這個停留在八百年前，不思進取的引路者。

　　他道策，必然踏著整個仙峰寺，將不死之力發(fā)揚光大。

　　他要用行動證明，他的理念才是正確的。

　　正在道策陷入回憶中時，道順忽然抬起頭，呆愣愣的看著半空，不自覺的伸出手指。

　　“師......師父！”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