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櫻露與背刺

　　韓白衣一雙靈目飛速掃過，卻仍找不到任何可疑之處。

　　只是蝶夫人身體外面，朦朦朧朧罩著一層發(fā)著光的不知名物質(zhì)。

　　是靈機嗎？

　　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韓白衣腦中飛速判斷著，瞳孔如車輪高速旋轉(zhuǎn)，不斷尋找著可能存在在傀儡之外的蝶夫人本體。

　　“狼，是誰教你，與別人交手時東張西望？”

　　耳邊忽然刮起一陣寒風(fēng)，沒有哪怕一秒的時間允許大腦思考，韓白衣幾乎是本能的前撲臥倒翻滾。

　　叮叮當(dāng)當(dāng)。

　　一連串鐵針擦著他的脊背釘在地上，地面如摔碎的玻璃般絲絲龜裂開，可見其力量之大。

　　看著蝶夫人身邊那層白茫茫的物質(zhì)，韓白衣瞇起眼。

　　‘幻術(shù)么？’

　　‘還是傀儡？’

　　‘本體在哪？’

　　忽然，似乎想到什么，韓白衣抓起一顆鳴種，狠狠的捏碎。

　　耳邊驟然響起一陣劇烈的爆鳴聲。

　　韓白衣腦袋一蕩，在巨聲中站穩(wěn)身子，再抬眼看去，蝶夫人身上已經(jīng)沒了那層薄薄的膜。

　　映入眼簾的，是她體內(nèi)熾烈燃燒著的黑色火焰。

　　果然......那層包裹著她的膜，是幻術(shù)么。

　　借助鳴種的爆鳴破開幻術(shù)，冷靜下來，韓白衣緊鎖著蝶夫人的動作。

　　兩根長針拈在手心，蝶夫人針尖直指，抽插速度極快，身形如鬼魅般在韓白衣眼前晃過，如在冰面漂移的步伐讓她在速度上占據(jù)穩(wěn)穩(wěn)的優(yōu)勢，哪怕力量與韓白衣差著些，但卻仍不是個簡單的對手。

　　韓白衣則是不慌不忙，靈目中注入的靈機愈發(fā)濃郁。

　　能看到。

　　全都能看到。

　　攻擊角度、手法、步伐、躲避姿態(tài)、下一步攻擊點，全都能一一預(yù)測。

　　與屑一郎的數(shù)百次生死交戰(zhàn)和對赤備軍的圍殺式行動，已經(jīng)徹底鍛煉出了韓白衣的戰(zhàn)斗眼光。

　　哪怕面對著如蝶夫人這般的超凡高手，他的刀速也依舊穩(wěn)定，面對連綿不絕的長針攻勢，他的刀法卻如同行云流水，沒有絲毫停頓，針尖與鋒刃碰撞時的刺耳金屬摩擦聲，讓人能清晰的感覺到那抹死亡來臨前的寒意，兩人卻就這么在極速中憑依刀劍生死相向。

　　這是獨屬于亡命徒的游戲。

　　當(dāng)然，韓白衣他死不了就是了。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連續(xù)揮刀擋開長針，韓白衣一個上撩抬刀后撤拉開距離。

　　刀刃朝上，刀脊與雙眼平行，右手握刀，左手斜指刀鋒，腳下呈弓步。

　　體內(nèi)靈機源源不絕的運送到腳下，大腿肌肉如心臟般蓬勃震動著，血管舒張又緊縮，大量的血液加速運送，腳趾緊緊扣住地面。

　　深深呼吸。

　　胸膛高高鼓起。

　　蝶夫人面色沉靜，一根根長針自指縫間落下，周身仿佛環(huán)繞著無數(shù)殘影，于剎那間由一化十，將韓白衣包圍在中間。

　　韓白衣卻沒有絲毫猶疑，瞳孔上覆蓋著淡白的光。

　　靈目者，破虛尋真。

　　‘砰——’

　　腳下地板崩碎，踩碎的地面飛濺碎石，浮塵如海浪般奔騰著，連火焰也被劇烈的風(fēng)帶動，不斷搖曳。

　　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

　　楔丸直指前方，刀尖刺穿了空氣的阻礙，在耳邊發(fā)出劇烈而刺耳的聲音，雙腿似乎只邁出一步，又好像從未移動過，腳底幾乎感覺不到與地面的摩擦，靈機帶來的巨大動力仿佛在韓白衣背后裝了一雙火箭推進器，堪稱恐怖的推力讓他難以遏制的高速向前。

　　周邊的景色與火光都好像連成了一條線，整個人都好像飛起來一樣在低空漂浮著。

　　唯有劍尖所指之處，才是他要去的方向。

　　【飛猿招】

　　【魁忍突刺】

　　蝶夫人瞳孔緊縮，手中長針抬起，周圍殘影同時抬起長針，倏忽間眼前仿佛團團針山，直扎人眼。

　　韓白衣卻沒有絲毫停滯，一往無前。

　　轟——

　　劍尖戳破了包裹在它周圍的那層淡白薄膜，顯露出近乎猙獰的火光，楔丸扎在半泡狀空氣里發(fā)出的炸響近乎震耳欲聾。

　　針尖同樣相向而行，無數(shù)長針如萬箭齊發(fā)，眨眼間便是針如雨落，幾乎覆蓋了整個視界。

　　蝶夫人臉上忽然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笑。

　　指尖微微偏轉(zhuǎn)。

　　嗤啦——

　　兩道身影猛地撞在一處，腳下竹屐抓在地上發(fā)出極刺耳的摩挲響，而后又散碎開。

　　韓白衣保持著弓步，勉強停下。

　　腳下的一雙竹屐卻早已化作飛灰碎屑，無影無蹤。

　　楔丸的鋒刃穿透了老人的胸膛，蝶夫人干癟的身體就仿佛吊墜一樣艱難的掛在刀刃上，只有很少量的干枯血液順著傷口滑下來，蝶夫人的臉色泛著黑。

　　再看身后，

　　緋色滿地，一擊致命。

　　鐺啷啷。

　　蝶夫人手上的長針掉在地上，血汩汩的從傷口處飛濺開，卻又極速化作紫黑色結(jié)晶，凝固在傷口周圍，仿佛黑色的火焰。

　　韓白衣側(cè)臉上裂開一道極細(xì)微的縫隙，血液從傷口里滴落下來。

　　蝶夫人抬起眼皮看他，面上帶著笑。

　　韓白衣眉頭一皺。

　　看著蝶夫人的身體，還有那如火焰般綻開的紫黑色血液，似乎與游戲劇情對不上。

　　不，有哪里不太對。

　　蝶夫人第一次出現(xiàn)的身體，在游戲里不應(yīng)該是個代表第一條命的傀儡么？

　　網(wǎng)上推測不是說蝶夫人喝過變?nèi)糁矗?p>　　怎么會這么脆弱？

　　韓白衣望著蝶夫人虛弱的姿態(tài)，眉頭鎖緊。

　　又是與游戲中不同的場景，究竟是在哪影響了劇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這種不在自己所知范圍與掌控之中的事情，讓韓白衣莫名的有些煩躁。

　　“這一刀，很美啊......”

　　蝶夫人忽然開口，血順著口中流出來，她卻仿佛毫無感覺似的，一口白牙被血染紅。

　　臉上帶著笑。

　　韓白衣面色一滯。

　　蝶夫人干枯的手顫抖著抬起來，

　　韓白衣警惕的盯著她。

　　只見她艱難的伸手，顫抖著從心口拿出什么。

　　噗嗤——

　　指尖帶著血，心臟被挖開一個豁口。

　　蝶夫人面上笑容干凈的像個孩子一樣，身軀卻是不自覺的顫抖著。

　　大概是因為痛苦吧？

　　手上無力，抬不起來。

　　不知怎么，可能是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韓白衣忽然伸出手，抓住蝶夫人落下的手掌。

　　握著那只蒼老干癟的手，蝶夫人的手干枯得簡直好像雞爪一般，褶皺的皮膚上帶著老人斑，指甲卻收拾的很干凈，就如她那生命力早已燃燒殆盡，卻依舊干凈的心靈一樣。

　　張開手，掌心里放著一塊純凈的淡粉色結(jié)晶。

　　眼前顯示出系統(tǒng)提示欄。

　　【櫻露】

　　【相傳結(jié)成不死之契約時，作為交換會留下的淡粉色結(jié)晶】

　　【具有使起死回生之力增加一次的效果】

　　‘櫻露？’

　　‘結(jié)成不死之契約？’

　　韓白衣看見這結(jié)晶便立刻伸手握住，一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一個后續(xù)主線任務(wù)要用到的任務(wù)用具有什么特殊之處。

　　看著蝶夫人的手滑落下去，他似乎能從她顫抖的手掌里感覺到那長久沉重的痛苦與解脫。

　　“對不起啊，狼?！?p>　　“契約，只能同時與一人締結(jié)呢。”

　　“這就是原因了......”

　　蝶夫人伸出手指，似乎想要去碰韓白衣的臉，卻使不上勁，只能無奈的帶著笑容看他。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韓白衣只覺腦子里一炸。

　　擄走御子、擊敗梟、重傷伊之介母子留下自己傷人的痕跡、體內(nèi)熊熊燃燒著的黑色火焰，以及......一個走到末路，即將化身修羅的龍胤契約者。

　　線索串聯(lián)起來了。

　　可明白了一切時，他卻忽然牙根緊咬，完全沒有挖掘劇情時的偷稅感。

　　“......蝴蝶。”

　　一身白衣的御子不知何時走了出來，站在兩人身邊，呆愣愣的看著蝶夫人。

　　“咳咳......”

　　“本事......大了嘛......”

　　“狼喲......”

　　蝶夫人沒回頭，眼睛帶著笑，彎彎的瞇著，向韓白衣道：

　　“你要保護好御子哦，狼?！?p>　　聲音一如往昔般尖銳沙啞。

　　雖然不好聽，

　　卻是最后一遍聽了。

　　韓白衣看看手中櫻露，又抬頭看看蝶夫人。

　　一切，都是為了他和御子嗎？

　　“原來是這樣......”

　　韓白衣緊握著，心里泛起些許復(fù)雜情緒。

　　雖然沒有狼的記憶，無法體會那種亦師亦母之人在生命燃燒殆盡前死于自己刀下的心痛，但韓白衣也能朦朧的明白老人目光中的憐惜與欣慰。

　　隨著話音落下，蝶夫人手掌無力的松開，落在地上的血液快速凝固發(fā)黑，蝶夫人的尸體也隨著聲音落幕，仿佛被火燃燒著一樣化作飛灰，隨著無形的風(fēng)，在空中化作塵土。

　　消失不見。

　　【殺死蝶夫人】

　　【經(jīng)驗+575】

　　【等級4→5】

　　【潛能點+1】

　　唯有手心那顆淡粉色的櫻露留存，證明老人曾經(jīng)存在過的痕跡。

　　站在一邊，御子眼眶的淚水不自覺的淌下來，劃過臉頰。

　　御子自己卻是一臉迷茫，摸著臉頰上的濕潤，不明白為什么心里會如此悲傷，仿佛有刀在絞一樣。

　　明明是綁架了自己的人??？

　　被幻術(shù)抹除了部分記憶的御子心里這樣想著，眼淚卻源源不絕的落在地上。

　　韓白衣看著手中的櫻露，心里同樣有些不是滋味。

　　在平田府邸里，他一路走來的一步步，都好像是蝶夫人有意給自己，或者說給她的弟子‘狼’布下的一個局。

　　先是殺死義父‘梟’讓他憤怒，重傷伊之介母子給他留下幻術(shù)傷人的證據(jù)，而后又給御子留下幻術(shù)，在佛堂出現(xiàn)不予分說，見面便是死斗，整個過程都沒有給他留下絲毫的思考空間。

　　這一切的鋪墊，都是這位亦師亦母之人，用無數(shù)理由、生與死的激戰(zhàn)，逼著狼帶著憤怒與責(zé)任殺了瀕死即將化身修羅的自己。

　　不留愧疚與想念。

　　若非是自己站在玩家視角感覺到了問題，如果是狼的話，哪怕到蝴蝶死的時候，都體會不到蝶夫人獨有的溫柔吧？

　　怔怔看著飛灰散去，韓白衣忽然想起自己曾記在筆記中的一句話。

　　‘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zhǔn)情緒化，不準(zhǔn)偷偷想念，不準(zhǔn)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p>　　蝶夫人用自己獨有的溫柔，為狼這個角色，創(chuàng)造了一切過上另外一段平靜生活的條件。

　　唯一的要求，便是讓他在不知情中為自己送行。

　　想到這，升級與擊敗強敵的愉悅感瞬間被某種難以言喻的惆悵與不舍吞沒。

　　忍者，又何嘗沒有感情呢？

　　韓白衣看著掌心的櫻露，忽然握得緊緊的。

　　一身白衣的御子站在一旁，不言不語。

　　轟隆——

　　火焰依舊熊熊的燃燒著，沒有給兩人留下悲傷的時間。

　　木質(zhì)足有十?dāng)?shù)米高的大佛在火焰燒灼下伴隨著一聲巨響塌落在地上，狹小的地下空間里回蕩著陣陣回聲。

　　這一聲巨響帶起了一系列連鎖反應(yīng)，佛堂倒塌的速度越來越快。

　　韓白衣?lián)u搖頭，收起櫻露，自己也顧不上多想，一把拽起身邊的御子就打算往外跑。

　　忽然，耳邊響起風(fēng)聲。

　　噗嗤——

　　韓白衣雙眼瞪大。

　　一把足有一米六七長短的巨刀從背心穿透胸膛，帶著血的鋒刃透過胸口穿出足有一米多長，刀刃上帶著鮮紅的血。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韓白衣先是一愣，又猛地被這陣劇痛刺激了神經(jīng)，牙根瞬間咬緊，下頜肌難以自制顫抖著，身體隨著血液的流淌變得愈發(fā)虛弱。

　　韓白衣第一念頭就想到在游戲中背刺了狼的梟。

　　‘可是，不應(yīng)該......’

　　‘不應(yīng)該啊！’

　　為了滿足父慈子孝定律，他可是早在門口就給梟來了一發(fā)背刺，還特意用開門砍掉了他的腦袋扔進火里燒得干凈，就算換成不死者的始祖仙峰上人過來，這會兒也早該死的不能再死了才對？！

　　到底是誰？

　　是誰？！

　　硬抗著劇烈的疼痛，韓白衣艱難的回過頭。

　　頸后，梟那張足有尋常人兩個大的胡子臉緊貼著韓白衣的臉頰，面上帶著極慈祥的笑。

　　“安息吧，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