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在街頭溜達了一圈的陸鳴自小販攤上撿了個油餅下肚，而后與小販問了方向，便自午后的陽光下朝著城南董姓先生的宅院走去。
依舊沒帶伴手禮。
而此刻董府內(nèi)，一臉激動的徐自明正拿著手中從蘇府取回的詩詞，當著老師的面大聲朗誦，讀至精彩，氣貫長虹處時，更是激動的無與倫比，就連前方正在研墨書寫對聯(lián)的董先生，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動作，隨著詩詞節(jié)奏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良久之后，徐自明收聲，書房內(nèi)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好！”
沉甸甸一身贊嘆之后，董先生大笑上前，一把自徐自明手中躲過那張寫有詩詞的紙張，拿在手中端詳無數(shù)遍，依舊是愛不釋手，半晌后方才響起房內(nèi)還有學生的他偏頭看了一眼行至桌案前望著左右字列出神的徐自明，問道：
“如此狂放，氣勢豪邁卻又灑脫至極的詩詞，是何人所做？”
“書山有盡勤為路，學海無涯苦作舟?！?p> 并未立刻回答，仔細在嘴里咀嚼這兩句話后，徐自明贊嘆：“老師，這書山學海聯(lián)猶如醍醐灌頂，我輩讀書人學習之道，看似無邊無際，不知何去何從，倘若勤奮刻苦，書山自有石經(jīng)，學海豈無彼岸！”
“若將此聯(lián)掛揚出去，天下讀書人自當引以警世恒言！勸學勸進，發(fā)奮圖強！”
“此聯(lián)非我所作，”
董先生戀戀不舍的將手中詩詞放下，行至書桌前，細細說道：“原句當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只是這“路”“徑”二字音異而義同，若是換做對聯(lián)有些牽強欠通，因此我便自作主張，將其改作了“書山有盡勤為路”，如此，文從字順，對仗工穩(wěn)，幾乎稱得上天衣無縫?！?p> 徐自明喃喃兩句，贊嘆：““學?！睂Α皶健?，“無涯”對“有盡”，“苦作舟”對“勤為路”，不論聲韻、詞性、內(nèi)涵、意境，無不字字工穩(wěn)，處處貼切。老師這般修飾之后，才應該是此聯(lián)本意！”
董先生笑了笑：“休要夸贊，畫蛇添足罷了，為了對聯(lián)工整，反倒失了朗朗上口之意，有些得不償失?！?p> 話到這里，他仔細看著徐自明，略微思索之后，問道：“今日上門，總不是單單因為這首詩吧？說說吧，可是解開了“白馬非馬”之論？”
徐自明略顯尷尬：“學生不曾解開?！?p> “可惜了，”
董先生搖了搖頭：“那日我曾親自與那陸鳴有過交流，本想從他口中詢問這白馬非馬何解，卻不成想?yún)s被其反將一軍?！?p> “哦？”
徐自明雙眸一亮：“先生與陸鳴有過交流？可曾知曉他如今身處何地？”
董先生不語，意味深長看他。
徐自明略微有些心虛，回答：“學生今日上門尋他，想要問問白馬非馬何解，卻不成想他竟不在蘇府，想來應當是不愿寄人籬下，自立門戶去了。”
“何止是自立門戶！”
董先生嘿笑一聲：“他險些被我當作細作定罪！”
“還有此事？”
徐自明怔了一下，正想細細追問，已有小廝快步趕來，在門外呼喚：“老爺，有一庶民請見?！?p> 董先生打開房門低頭看去：“庶民？何等冤屈，竟不上公堂反而求到我宅邸來了？”
小廝忙搖頭：“不，老爺，看他的模樣，好像不是來喊冤的?！?p> 董先生困惑：“不是來喊冤的？那一庶民來尋我作甚？”
似乎是來求學的，”
小廝不確定的回答：“他說他叫陸鳴，想要拜入老爺您的門下做學生?！?p> “陸鳴？”
“陸鳴！”
董先生與徐自明齊齊出聲，面露驚愕之色，這般模樣，當即將門外小廝嚇了一跳。
徐自明先一步追問：“你確定他是陸鳴？”
小廝忙點頭：“是，徐大人，此刻他就在門外等候，是他親口說的，他叫陸鳴?！?p> “快快請來！”
董先生大聲說道：“請入大堂！”
“等等，”
徐自明忙出聲喊住離去的小廝，轉而提醒：“先生，循禮，當在偏廳會他。”
董先生瞪他一眼：“你可知先前那副對聯(lián)是誰所作？”
徐自明一怔，而后自然明了：“觀先生這般模樣，想來因當是陸鳴所作?！?p> “既然如此，我在大堂見他有何不可！”
“先生可知先前那首暢快淋漓的詩詞是誰人所作？”
“誰人？”
“也是陸鳴！”
雙目一瞪，董先生懊惱的拍了拍腦袋，改口：“請入偏廳！”
徐自明拱手稱謝。
董先仿若未聞，只是略顯無奈的搖了搖頭，嘴中喃喃一句：“物極必反啊……”
陸鳴被小廝引到了偏廳，除了一杯沖開的茶水之外，就什么也沒有了。
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除了被燙傷了舌頭之外，還是什么也沒有得到。
時間慢慢過去，陸鳴臉上生出了一絲不耐。
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之所以有耐心在這里繼續(xù)等著，完全是因為其余兩個先生那兒他都已經(jīng)走過一遭了，好馬不吃回頭草，自然不愿意回頭賠笑去貼人家的冷臉。
大約就在他的耐心徹底耗盡之前，終于有人走了進去，循著這個在陽光下拉長的影子，陸鳴偏頭看去，映入眼簾的便是徐自明那張讓他極為氣憤，忍不住想要揮拳打出兩個烏眼青的臉。
第一時間拍案而起，陸鳴怒道：“枉你讀了那么多年的圣賢書，轉頭就把我給賣了？解不出題來就去找人幫忙，還把縣令都給驚動了，差點把我……”
話音戛然而止，陸鳴似乎是突然想起來了一個一直被他忽略，卻又極其關鍵的問題。
徐自明師從董先生，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徐自明同時拒絕了郡王的招攬，轉而在他老師手底下做一個承務郎，也是一個人盡皆知的事情。
相對而言，徐自明的老師，不就是那天拿自己當細作，被自己反將一軍的縣令嗎？
那么徐自明出現(xiàn)在這里，豈不是意味著這個姓董的先生……
心中想法還未曾落下，陸鳴就看見面帶微笑的徐自明身后，那個差點把自己拖出去砍了的瘦老頭緩緩走了出來……
心臟一個咯噔，陸鳴不由喃喃一句：
老子這他娘的是入賊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