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撫琴
與張遠遙又扯了幾句，才明白為何這人對自己對凌波鏢行的興趣遠大于這開封的周王。他雖然是周王邀請的人，但是藩王是不可以插手政事的。而且藩王不可以輕易出城活動，一輩子只能活在就藩的城里，雖位高卻也權(quán)輕，等于是裱糊的繡花枕頭，看似尊貴，但自由與權(quán)力也就如此了。張遠遙這般帶有功名心的人怎么會甘心一輩子居于一座隔絕的王宮亦或者是待在王屋山練一輩子太極拳而平平淡淡呢？想到此處徐莫行大概也理解了張遠遙一些。
兩人談了好一陣子，才送走了張遠遙，徐莫行坐在椅子上敲打著桌面，心道沒想到這看似經(jīng)商的鏢行背后，竟然牽扯著這么多的事情，下至傅昭這等基層護衛(wèi)，上至朝廷位高權(quán)重的高官都被這凌波鏢行緊密的聯(lián)系起來?？勺约簠s從來沒有要與誰奪功名的想法，自己本身便是個外人，縱使加入了凌波鏢行也就是個新來的，論資排輩也輪不到自己，這樣正如自己所愿，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自己本就是取戶帖南下去應(yīng)天府，而不是被薦舉去當什么官。
“嗒嗒嗒。”清脆的三聲敲門聲，“公子，余公子。”一聲脆生生的聲音傳來，卻不熟悉。
“敢問何事？”
“公子，家宴馬上便開始了。我是府里的丫鬟，是給余公子您領(lǐng)路的。”外邊的人說道。
“奧，好的。多謝姑娘，在下這便動身?！闭f著便起身開了門，見外面一個陌生的女子，衣著簡樸。也不多說便領(lǐng)著徐莫行前去。
徐莫行本來覺得這凌波鏢行已經(jīng)夠大了，沒想到往內(nèi)走更是內(nèi)有乾坤。來來往往的丫鬟與家丁不知道忙碌些什么。
丫鬟帶著徐莫行出了住處又往內(nèi)帶了好半晌，穿過一片花崗巖堆砌的假山園林，來到一扇拱門前，那丫鬟上前將拱門拉開。徐莫行進了那扇拱門饒是他有所心理準備卻也吃了一驚。
只見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小湖，占地頗大。正對著徐莫行有一一個蜿蜒曲折的架設(shè)在湖面上的石板路通往湖心一座湖心亭，湖心亭亦是可以容納十數(shù)人飲宴。湖心亭頂皆是青瓦鋪就，重檐飛出，上綴著薄紗。
徐莫行兀自感嘆道，這凌波李府真是好生闊氣！竟然將開封城內(nèi)四通八達的水道引水入宅成了一個內(nèi)景湖，好生風雅別致。
“余兄弟，你可算來晚了。我在此恭候多時了。”一聲傳來，徐莫行看去原來是張遠遙從湖中順著石板路走了過來。
“來余兄，我給你引路，咱們座位恰在一起?！睆堖h遙倒是熱情充當了丫鬟的工作，領(lǐng)著徐莫行與那丫鬟進了湖心亭。
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亭上掛著寫有瀟軒閣三個大字的匾額。廳內(nèi)置有九張仿漢式的低矮桌案，沒有椅子，皆是鋪就一張墊子，人屈膝跪坐，頗有復古風格。一張主位，余下八張分別置于左右兩側(cè)，每座皆座兩人，每張桌案旁都置有一個燒炭的火爐，如今已經(jīng)是初冬時分，又是酉時，天色已暗，雖未下雪可風一吹來仍覺涼意透骨。
此時廳內(nèi)早已坐滿，鄭堯，劉昱臨，陶子基，喬沛，傅昭皆在，還有一個不太認識的十幾歲的少年也在，其余皆是客商。徐莫行與眾人行了個禮，留意到李清歡也在席，便與張遠遙落座于主位右側(cè)的第二桌。明代以左為尊，故而家宴左側(cè)皆是家主的家人親戚或者自家的幕僚，右側(cè)則是客人。徐莫行能在右側(cè)第二桌對于他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人來說已是不錯。
待眾人落座后那坐在主位的身著粗布衣服的李顯岳便開口道：“今日家宴，承蒙各位賞臉。本是為我鏢行外出汝寧近兩月的慶功宴，卻沒曾想昨晚出了些意外，倒是旁各位受驚不小。所以此宴權(quán)當我凌波李府賠罪了，來，老夫先干為敬?！闭f罷便舉杯一飲而盡。
眾位商人皆是舉杯勸慰說區(qū)區(qū)小事，有驚無險客氣之類的話，徐莫行與同桌的張遠遙自然也是舉杯同飲。
飲罷身側(cè)丫鬟將酒續(xù)滿，李顯岳端起酒盞看著左側(cè)首桌的劉昱臨與鄭堯，“這第二杯老夫敬劉僉事與鄭世侄聽到清歡的傳信后，馬不停蹄便與老夫趕去接應(yīng)，此情顯岳銘記在心。”
那劉昱臨褪下盔甲換上了一套直身服飾，徐莫行近看才看出他面色黝黑，顴骨凸出，眼窩身陷略瘦孔武有力的模樣。劉昱臨微笑著回敬倒也不言語，鄭堯飲罷道：“世叔客氣了，我與清影世妹早有婚約，她的事自然便是我的事。”
徐莫行聽罷抿著嘴笑了一聲，低不可聞。
“這次能夠化險為夷，全靠一位叫余步行的少俠仗義出手擊退了來犯之賊！巧的是在兩月之前這位少俠在汝寧亦是仗著出手救了老夫小侄女，恩不可謂不重，這第三杯老夫敬余少俠你。”正當徐莫行抿嘴笑的時候那李顯岳端著酒對著右側(cè)徐莫行道。
徐莫行倒是沒想到會被人敬酒，還是凌波鏢行的主人，趕忙端起酒盞道：“李行主客氣了，在下生平仗義相助，何況凌波鏢行亦救了我一次，這盞酒我回敬您救命之恩。”說罷一飲而盡。
李顯岳看著徐莫行撫撫胡須連道幾聲好，那鄭堯看著徐莫行卻是冷冷地目光，徐莫行自然是察覺到了，只是覺得這個讀書人好生狹隘，不可與之接觸。
“余少俠，我與你介紹一二，這是劉僉事劉大人，這是鄭堯鄭公子。這是老夫侄女，李清歡。這位是陶公子，想必你也認識?！崩铒@岳指著徐莫行對面那一桌的李清歡說道。
徐莫行不理鄭堯與陶子基不善的目光，敬拜了劉昱臨后，與李清歡對視一眼又看著李顯岳道：“李行主，李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是牢記在心?！?p> “這位是老夫之子，李盡災(zāi)。老夫老來得子，望他無災(zāi)無禍?！崩铒@岳寵溺的看著李清歡旁邊一桌的十幾歲少年道。徐莫行一聽李盡災(zāi)？這名字真的很特別，自己編的余步行已經(jīng)很稀少了，沒想到還有人叫盡災(zāi)，盡是災(zāi)難還是災(zāi)難盡頭，想想便覺得這古人取名著實奇怪。
隨后徐莫行客氣的與少年相視一笑，算是招呼。
“好，既然大家皆是認識了，那便開席，正好老夫家中有幾名歌姬，我們以歌舞助興。”說罷拍拍手，外邊便走來了數(shù)名身材姣好歌姬在中間歌舞起來。丫鬟們忙著給客人們上菜斟酒，上上下下的忙碌著，徐莫行餓了半天肚子終于可以放開吃了，也不客氣，一口酒夾一塊肉吃的瀟灑。
心道這有錢人的生活是真的奢侈，光自己這里便有兩個丫鬟伺候他，酒溫只要稍冷便棄之重斟，比五星級酒店還要夸張。再欣賞著這些身著綾羅綢緞的美妙歌姬，伴著樂器徐莫行當真是有些沉醉了，像是泡在酒潭里一般，如癡如醉。
當真是紙醉金迷，夜夜笙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那鄭堯突然對李顯岳道：“李世叔怎的不見清影世妹前來？世妹雖喜男裝可琴棋書畫卻是一絕，尤其是精通琴律，可世侄我多次請求世妹，世妹都不愿意彈奏那。”
徐莫行聽罷才發(fā)現(xiàn)李清歡旁邊卻是少了個人，那位置應(yīng)該是李清影的，只是沒想到李清影這喊打喊殺的小丫頭還會精通琴律？當真是稀奇。
“不瞞賢侄說，就連我作叔叔的想聽聽她的琴聲卻也是不得呀，整日里玩刀弄劍哪像個女兒家，此刻又不知去了哪里。哎，見笑了。”李顯岳飲了不少酒，面色微紅道。
鄭堯正略微失望之際，李清歡看著右側(cè)鄭堯道：“世兄勿急，小影今日并非缺席。實乃感謝世兄碼頭相迎之情，破例將彈奏一首琴曲。方才正在房內(nèi)更衣沐浴，置辦古琴，想必現(xiàn)在應(yīng)當是準備完畢了，今日我等可有耳福了，小影真是難得一展琴藝呀?！?p> 眾人聽罷皆是一陣喧嘩，仿佛李清影彈琴是件很稀罕的事一般。
“哦？清影世妹竟然如此有心，在下深感榮幸?！编崍蜃焐线@么說，可臉色卻開心不起來，而陶子基也是神色有異盯著徐莫行。
鄭堯自然知道李清影琴藝高超卻從不展露，連她姐姐都沒聽過幾次更別說他鄭堯與眾位客商了。以往多次請求都被拒絕，可是為什么今日會突然主動地彈奏，這不得不讓人琢磨，這在場的人都是熟人除了張遠遙與徐莫行，既然都是熟人那便是常數(shù)，所以能讓李清影異常的變數(shù)就在徐莫行與張遠遙二人身上，這兩人比起來，恐怕傻子都知道是誰才是那個真正的變數(shù)，更別說他這個大才子了。這哪是給他彈琴，這分明是給徐莫行彈琴！
想到此處鄭堯握緊了手，盯著徐莫行，目光灼灼。徐莫行心里大汗心道又怎么了？給你彈琴也恨我？我特么真想起身揍你吖的。徐莫行面不改色喝著酒心里暗罵，他自然是不知道這其中的乾坤。
思索中只聽“錚”的一聲輕響打破了眾人的討論也打破了徐莫行的思緒。抬頭望去只見湖岸邊有個小亭里一纖細白衣人影橫琴而坐，體態(tài)優(yōu)雅如九天落凡之仙，低著頭看不清面容兀自認真地看著琴弦。旁邊侍立著一個丫鬟，徐莫行眼力極強，一眼便看出正是那小環(huán)，小環(huán)燃上香爐，裊裊輕煙飄散。
那橫琴而坐的女子又是一聲琴聲傳出劃破夜空，穿過微蕩的湖面回蕩徘徊在湖心亭眾人的耳旁。
徐莫行暗道，好一個焚香彈琴。眾人包括李顯岳目光皆是注視著小亭里的彈琴之人。
琴聲先是婉轉(zhuǎn)輕快，像活潑天真的少女一般無憂無慮，突然琴聲一變，變得突然有些悲涼，一種淡淡地傷感滲透在琴聲里透入人的耳中，讓人覺得那個天真的小女孩變成了哀愁的少女遇上了難以解決的麻煩，正當人們略帶傷感時，琴聲一變又變得緩慢悠長，仿佛正在猶豫不決一般。正當眾人好奇時，琴聲陡然一變，又恢復的婉轉(zhuǎn)輕揚。可仔細一聽卻與第一段不同，褪去了天真與懵懂，仿佛在猶豫中做出了選擇，多了幾分堅定與激昂！
徐莫行見亭內(nèi)的人兒一舉一動皆是妙不可言，聽著這一曲多折的琴曲，長夜聞琴，錚錚之聲鉆入徐莫行的耳朵，就叫他這個不懂琴律的粗人也聽得如癡如醉，驚為天人，琴曲清澈不染凡塵。暗道自己還是小看了這李清影，未曾想還有這一面。
琴曲在最后一聲激昂中驟然停歇，戛然而止。仿佛刻意一般讓人倉促間回過神來，遺憾走神間仙樂已盡，對方才的美妙追悔不及。
徐莫行看著鄭堯與陶子基眼中愛慕之色愈來愈濃，突然有一些明白了，從琴聲似乎真的能讀懂一個人，至少他這個門外漢別的聽不出來，但是琴聲中的清澈與單純卻是讓他感慨萬千。
視線回到亭內(nèi)，只見那白衣女子一曲奏罷抬起頭來正看著自己，徐莫行習武以來敏銳與洞察大大提升，他總感覺這個應(yīng)該是李清影的女子正盈盈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