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來的女子便是楊俊來今日在河邊所見的謝奕堂妹,謝道清。她知他是采選使,落落大方行禮拜見,是點點都不顯扭捏。她開口說了話,那聲音也如珍珠落地,清脆悅耳。
“大人切莫介懷,實是小女子面容粗鄙,有礙觀瞻。這臺州府地靈人杰,美人遍地,大人去尋了哪個都比小女子出眾。大人做得這采選使,所選女子總要為大人增光添彩才行。小女子這副模樣是萬萬不行了,也請大人不要為難我家叔父和兄長?!闭f話之人當(dāng)是有顆玲瓏心的,她懂得采選使與秀女之間互利互為的這層關(guān)系。她心思如此通透,在這波濤洶涌的皇宮之中也便會尋勢而立,不至被洪流沒身。楊俊來心中更加篤定,又怎么肯由得她稱病而去?
“小姐口口聲聲為叔父,為兄長。可若真心為他們好,還是要委屈你自己上京與皇上皇后好好說道說道自己的情況。畢竟耳聽為虛,萬一惹怒圣顏,只當(dāng)你們是連皇家的面子都不給。在下不過掛了個虛名的官職,做不了任何人的主。但若小姐愿和本官一同上京,在下保證不論結(jié)果如何,總會保得你們一家平安?!?p> 謝奕雖然幫著道清做這一出戲,還特意帶楊俊來繞至河邊。但他到底不忍,也不愿放手道清入京,禁不住上前阻攔。他定定看進道清的雙目,道:“你去了有什么好?我們且不說選上選不上的問題,單說你這身病痛。你是何苦,何苦要將自己的曝露人前,忍受旁人的說三道四?我實在不明你的心思。我與你說了多次,會照顧你一輩子。你為何不肯信賴于我?你知道我為了你.......”
他眼里的情真意切是藏也藏不住。叔父咳嗽一聲,上前將他拉開,解釋道:“你們自小一起長大,兄妹情深。都是你不忍我受苦,我不忍你受苦?!鞭D(zhuǎn)個頭,他又微皺雙眉對謝奕說,“你如今也是有官職在身的人,怎可在采選使大人面前還如孩童時般地護著妹妹?叫人笑話了去!”
道清不是鐵石心腸,謝奕不管不顧地真情流露,她內(nèi)心又怎會真的毫無波瀾?她片刻愣神,心中那股子自作堅強差點就要土崩瓦解。且不管面前是誰,不管今后會怎樣,閉著眼靠上去歇歇力也便罷了。幸而她這思緒還未露出眼眉,叔父便將它無形斬斷。她苦笑,自己是連依靠的資格都沒有的。除了拖累旁人,真真的一無是處。
這謝家人推三阻四,卻使楊俊來愈發(fā)堅定。他想著他們家人感情甚篤,謝家小姐總不至為了自己連累謝氏一族,便勸起她來:“懿旨已經(jīng)下了,接小姐去京是我的職責(zé)所在。如今小姐有恙,我也不可勉強。不過謝大人是皇上欽點,少不得要與我回京解釋一通。但這不管是從尊重皇后方面還是為謝大人今后的仕途考慮,小姐怕是還是受累一趟,自己上京的好些?!边@話里話外,是拿捏著謝奕的安危作威脅之用。
果然,楊俊來這話似正中靶心,道清雖然為難,卻終于點頭說好。楊俊來喜出望外,趕緊對對著謝攑伯說,“待好你家侄女,兩日后我們來請人,不要出了岔子!”他是真當(dāng)歡喜過了頭,連選秀女子的相貌也顧不得看上一眼便匆匆回去準(zhǔn)備。
有人歡喜,有人憂。謝奕失了魂魄一般,喃喃自語:這真是你想要的嗎?真的是嗎?道清重重點頭。他找回一絲游魂不甘心地又問:“你以為這皇宮是什么地方?你且知道自己會被許給何人?你若容貌恢復(fù)便罷了,若一直好不了,最終也不過落得獨守空房終老一生。”
道清更加決絕:“我想離開這里,我想要離開所有的曾經(jīng)過往。我原本以為無處可去,現(xiàn)在眼前出現(xiàn)一條路,還是一條富貴之路。這不是人人可得的,如今降在我面前,我如何不走?”
謝奕轉(zhuǎn)過身,道清看不見他的臉,只有他沉沉的話語流過耳際:“你有你離開的權(quán)力,我有我守候的權(quán)力。我放任你離開,你也管不了我的不離開!”他忌憚道清的心思,伸手想抓又不敢抓住,只能撓了自己心間一片血紅。
道清白色的面紗濕潤一片,貼在臉上讓她覺得呼吸困難。她早就因為一人的不辭而別空了心房。上天大概是將這尊行尸走肉也一并收了去。那也是好的,是好的......
叔父這兩日看她看得緊。一來采選使的指示他辦得妥帖,二來好不容易讓謝奕與道清之間斷了可能,不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讓他們暗渡成倉。謝宅大門緊閉,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
秋云許久沒有道清的消息,跑來看她,可她到了門口,被人結(jié)結(jié)實實地攔下,她擔(dān)心道清狀況,將女子的端莊有禮是拋到了九霄云外,兀自在門口大喊大叫起來。
“謝老頭,你給我出來!”
“謝老頭,你憑什么關(guān)著道清不讓我見?”
“謝老頭,你敢私囚道清,我就去衙門報官!”
道清是要入宮去的,沈秋云在門外大呼小叫傷了叔父的面子。叔父急急忙忙出來,對著秋云是哭笑不得:“哎喲,我的姑奶奶唉,你一個婦道人家成何體統(tǒng)!”
“你為何不讓我見道清?她又不是你家囚犯?”
“秋云大姐呀,你也知道,道清已被欽點,采選使叫我看牢的,我不敢有閃失?!?p> “我和秋云情同姐妹,知她不日便要上京,怕是此生都難見,我見她一面都不行?你作為長輩,如此不通情理!”
“我就是知道你們感情好才不敢讓她見你,免得出什么幺蛾子,倒霉的是我謝家人!”謝叔父此時草木皆兵,覺得誰都有可能幫助道清逃跑。
“我告訴你謝老頭,今天人我是見定了!見不著人,我就在你家門前賴著不走,看誰難堪!”秋云的倔脾氣上來,是八匹馬都拉不回。
叔父氣不打一處來,再難聽的話也忍不住說出口:“你要曉得自己,被強人擄過,還和男人勾勾搭搭。你自己不要臉也就罷了,不要辱了我們家道清的臉面。她可是要上京的!我勸你此刻應(yīng)當(dāng)在家自省,而不是在外丟人現(xiàn)眼!”
秋云果然不言語了,臉沉得可怕。半晌時間才找回思緒,她低聲問:“你說什么?你可有憑據(jù)?你怎可空口白牙如此說我!”
叔父畢竟男人家,雖是情急之下,可說出這等長舌潑婦的話也是汗顏。他又不愿意低頭,又說:“你的事大街小巷都傳遍了。我也是聽來的。你家相公辦著學(xué)堂,進進出出這許多人,閑言啐語的你難道一句沒聽見過?且不論那些話是真是假,為了你家相公,你還是盡少出門為好?!?p> 吳秉義最近心事滿滿,舉止不對,她自然有所感覺。再是堅強的人,忍住了面上流淚還是忍不住心中淌血。她倔強地幾乎咬破嘴唇,對著謝攑伯說:“我清清白白,對得起天地良心!”只是謝家叔父這一句也終于將她徹底打倒。她沒有再強硬要闖進去看望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