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虢國夫人府中。
花圃間的涼亭下，楊釗剝了一顆橘子，殷勤的遞到虢國夫人面前。
“放下。我不想吃?！彪絿蛉怂坪跣那椴患?，“事實(shí)證明，我最初的主見是正確的。你為何總要反對？”
楊釗有點(diǎn)無奈的皺起了眉頭，“三娘，雖然圣人和高力士都待王爍不錯，但不過是王爍打下了石堡城，又取巧討得了圣人歡心而已。長遠(yuǎn)看來，王忠嗣與太子的關(guān)系太過密切，這始終是他王氏一門的致命傷。你執(zhí)意要將女兒嫁給王爍，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嗎？”
“你關(guān)心的不是我的女兒，是你自己吧？”虢國夫人冷笑，“你放心，真要出了什么事，才不會牽連到你！”
“三娘，你說的哪里話？”楊釗很無奈，苦笑道，“我們楊氏一門，早已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再說了，你女兒畢竟還小，不如再觀望個兩三年再說??？”
“兩三年？”虢國夫人一瞪眼，“到時候，王爍連小妾都娶了七八房了！”
“……”楊釗一時無語以對，琢磨了片刻，說道，“再不濟(jì)，也要等王爍正式在京城扎根之后，再作打算。王忠嗣和李林甫是死對頭，現(xiàn)在李林甫如日中天，王爍一個愣頭小子，還不知道能撲騰幾天呢！”
“依我看，是李林甫撲騰不了幾天了！”虢國夫人轉(zhuǎn)過身來，壓低了聲音，說道：“高力士從來都是摸著皇帝的心思在辦事。從他今天送房就不難看出，皇帝是有意想要提拔和重用王爍。以圣人之明智，他會因?yàn)橐粓鲞吔膭倮鸵粋€小小的魔方，就刻意在京城培植起一股新的邊將勢力嗎？”
楊釗眨了眨眼睛，小聲道：“這話，倒是有點(diǎn)道理……圣人和高力士的一舉一動，都被天下人密切關(guān)注。他們絕對不會因?yàn)橐粫r之喜好，而大動干戈。王爍除了是一員邊將，更重要的身份是王忠嗣的兒子。圣人這樣破格的抬高他的身份和影響力，莫非是想借王忠嗣之勢，制衡李林甫？”
“王忠嗣何許人？”虢國夫人道，“連我一介女流都知道，他曾經(jīng)身兼四鎮(zhèn)節(jié)度使，轄下控疆萬里，是為當(dāng)朝第一封疆大吏。盡管他現(xiàn)在偏居一隅去了河隴，但他在軍隊(duì)里的聲望，仍舊不是安祿山等輩能夠望其項(xiàng)背。這樣的人物，對圣人而言意味著什么，你莫非心里還不清楚嗎？”
楊釗眉宇一沉，點(diǎn)頭，“這樣的人物，要么大肆籠絡(luò)，要么就只能……”
“后一種可能性，現(xiàn)在微乎其微。”虢國夫人道，“王忠嗣一共就只有兩個嫡子，現(xiàn)在全都送到了京城，送到了圣人身邊來。這用意還不明顯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楊釗頗有一點(diǎn)茅塞頓開的感覺，“眼下圣人和高力士如此器重和善待王爍，其中重要的原因，大概是為了穩(wěn)住王忠嗣、籠絡(luò)王忠嗣，并對他獻(xiàn)納二子為質(zhì)，深表嘉許！”
“虧你也是當(dāng)朝一員重臣了，居然才想到！”虢國夫人搖了搖頭，“我看你呀，是整天跟在李林甫身后拍馬屁，拍得自己腦子都糊涂了！”
“三娘，話別說得這么難聽嘛！”楊釗咧了咧牙，訕訕的笑，“李林甫權(quán)傾朝野，我除了哄著他還能有什么別的辦法？”
虢國夫人眉梢一揚(yáng)，“如果我們楊家和王家聯(lián)姻了，還用著得怕他李林甫？”
“萬萬不可！”楊釗的語氣突然變得非常強(qiáng)硬，“萬一聯(lián)姻成功，我們倒是的確不用怕李林甫了。但我們馬上就會有另外一個，比李林甫強(qiáng)大百倍、千萬甚至萬倍的敵人！”
虢國夫人微微一怔，“你是說……”
“住口，不要說了！”楊釗眉頭一擰，“聯(lián)姻之事，斷不可行。至少目前，斷不可行！……不信的話，你可以把秦國夫人、韓國夫人還有你的兩位兄弟全都請來一同商議。我相信，他們也會贊同我的看法！”
虢國夫人眨了眨眼睛，氣勢當(dāng)場弱下不少，“那王爍，終究也還是要籠絡(luò)的吧？”
“這是必然?！睏钺撦p笑了一聲，“如今看來，這小子遠(yuǎn)比預(yù)想之中的要厲害。他還沒有正式在京城的官場露面，就接連打了李林甫好幾個措手不及。這真是個難得的人才呀，若能為我所用……”
虢國夫人笑了起來，“或可助你扳倒李林甫，取而代之？”
楊釗四下張望了兩下，無有閑人。他呵呵一笑站起身來，“不說了。我得趕緊去向李右相，通風(fēng)報(bào)信了！”
“你又要向他匯報(bào)什么？”虢國夫人有點(diǎn)不滿，撇了撇嘴，“我就看不慣，你像個跟屁蟲一樣……”
“大丈夫能屈能伸，這算什么？”楊釗不以為然，說道，“我當(dāng)然是要告訴李右相，安思順馬上就要擔(dān)任獻(xiàn)俘大典的亞獻(xiàn)了。等到安思順聲名雀起并且得到了圣人的親自關(guān)注，他李右相再想要控制安思順，可就難了?！?p> 虢國夫人眼睛一亮，“這就是王爍，上那份表疏的最大意圖吧？”
“大體不差?！睏钺撁忌乙粨P(yáng)，“王家和李林甫，都在爭取安思順。原本李林甫以朔方節(jié)度使之職為誘餌，占據(jù)著絕對主動。現(xiàn)在被王爍這封上表一鬧，形勢頓時逆轉(zhuǎn)。萬一王爍趁勢幫著安思順，直接從圣人那里討來朔方節(jié)度使一職，他李右相可就雞飛蛋打嘍！”
虢國夫人眨了眨眼睛，“王爍應(yīng)該知道你是李右相的人吧，居然還敢提前把這個計(jì)劃告知于你？”
“所以說，王爍那小子不簡單??！”楊釗道，“他這是使的一出陽謀！就算是擺明了告訴我們，我們也只能順勢而為，不可逆向取勢！”
“嘿，王爍那小子還真是頗有幾分手段！”虢國夫人樂得笑了，“你還是別告訴李林甫了，我就喜歡看他驚慌失措、氣急敗壞的樣子?！?p> “婦人之見?！睏钺摰溃爸椴粓?bào)，李林甫非得恨死我不可?，F(xiàn)在得罪他，對我有什么好處？”
“好好，你是大男人，有見識非凡！”虢國夫人直擺手，“去吧，去吧！快去當(dāng)你的跟屁蟲吧！”
“……”楊釗無語的臉皮抽搐了一陣，甩袖走了。
虢國夫人倒是心情不錯，拿起那顆剝好的橘子往嘴里扔了一瓣，“那小子，還真是挺有意思！……我似乎，有點(diǎn)期待他早一點(diǎn)來登門拜訪了！”
次日，清晨。
王爍正在房里，百無聊奈的聽兩京郊社署的署令，喋喋不休的講著一些禮儀細(xì)則，安思順突然來訪。
署令連忙識趣的退了下去。
王爍將安思順請進(jìn)房來，“安老將軍，有事嗎？”
安思順湊近了，小聲道：“二公子，李林甫突然差人來喚，要我到皇宮政事堂一晤。不知，將有何事？”
“他說的，是政事堂？”
“沒錯。傳話之人明確說了，就是宰相理事的那個政事堂！”
王爍笑了，“安老將軍，那我可得恭喜你了！”
安思順滿頭霧水，“安某喜從何來？”
“想必我們大公無私的李右相，是準(zhǔn)備要在政事堂，對你來一番公開的表彰了?！蓖鯛q笑道，“然后嘛，他才能順理成章的‘親自’舉薦你為……朔方節(jié)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