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眼望去,視線在狹隘的廢墟涌道里穿梭,低低掠過湖面,耳邊是無窮無盡的呢喃低語。到處都是人活過的跡象,到處都是人歡聲笑語留下的痕跡,現(xiàn)如今只留下悲愴。
誠然,這事并不能怪到皇室頭上,但是卻比皇室更加能叫所有人恐慌,恐懼,暴亂。
天災(zāi)面前,不分尊卑貴賤。
我是這樣想的,可是我總覺得心里還有個聲音在暗暗罵我,暗暗叫苦連天,說著不該來這里受冷眼,他們不知我心的話來,又說這些發(fā)臭水里泡爛過太多的皮肉,引來一陣陣頭暈?zāi)垦!?p> 這樣真的很自私,我明明不該有這種想法。他們也是人,和我一樣的人,我應(yīng)該同情,應(yīng)該痛心,可是在這些情緒之余,我沒有辦法抑制住洶涌而來的不適。
的確是令人難過的,的確是讓人痛心疾首的,的確是我的同胞同袍,也是我一直心里想著的,說服自己活下去的目的和理由。一直以來抱著那樣渺茫的希望試圖攀登高峰,岌岌可危,謹(jǐn)小慎微。
這樣值得嗎?
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我縮了縮身子,眼前的畫面重疊紛擾,最后還是定格在那件方才看見的衣服。
那件衣服,是那件衣服。
那個人,是那個人。
我想要把那個驚悚的畫面甩掉,可是我又為自己的膽小懦怯而感到不恥。
這是我應(yīng)該面對的,來這里之前就應(yīng)該想好了要面對的事實。也怪不得他們費盡心思一路刁難,他們所呈現(xiàn)的,是最真實的災(zāi)情。
紅穗在我的旁邊低著頭,船板吱吱呀呀地配合著亡靈唱歌,風(fēng)帶過去,刮走了我的七情六欲,最后只剩下渺??帐幨帲约暗谋瘋?。
我還剩什么?沒有了。
原來這就是人生,就是空空蕩蕩的,像是天上的云,漂泊無依。不知自己從何來,又往何處去,彩霞渲染出千萬種顏色迷糊了我們的眼。可是終于有一天,來到了世界的盡頭,沒有白天,沒有黑夜,沒有日月交輝,什么都沒有。
闖進(jìn)一片空蕩蕩的地方,誰也沒有,什么也沒有。那么我又是誰?沒有人能證明我存在過,滄海桑田,日復(fù)月,月復(fù)年,就算真的有人在天的那一邊偶爾想起來自己,也都早就不存在了。
那么我是誰,依存著虛無飄渺抓不住的記憶來證明嗎?
我總相信每個人都應(yīng)當(dāng)是有著某種意義存在的。我在來到天邊之前,會觸碰到太陽,會觸碰到月亮,也會遇到成千上萬顆星星。
總該有個歸宿的。
我在眼前灰暗的,從云層當(dāng)中擠出來的光里面,看見一顆細(xì)小的塵埃,不知道從何來,也不知道將往何方,一眨眼又不見了。
在這漫漫天地,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我腦海里依舊是那件衣服,心里是對自然的敬畏和對上天冷眼的無措。
改變不了什么,我真的改變不了什么,嗎?
我付出了很多努力,也緩慢艱難地行走了幾步,探訪民間,品嘗喜怒哀樂,看盡人間煙火,這些苦痛無論是否加身于我,都應(yīng)該是不被忘記的。
那些逝去的人應(yīng)該被記住,即使她只是個無人問津的,家人這輩子都不知道她被湮沒在茫茫天地當(dāng)中,無人祭祀,無人收尸,無人惦念的。
好悲哀,好悲哀啊。
潮起潮落,浪花推動著散沙,日出日落,總有月亮代替。這個世界當(dāng)中,我們隨波逐流,我們在渾濁的水里想要擺脫這丑陋的顏色,可是卻被浪花拍打而起的時候,從水面的倒影中看見了自己。
原來我也是水。
在我們自以為特別的時候,我們其實也是奔流浪花的一員。
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在雨里,在風(fēng)里,與其隨動大流,卻更想要做逆流的船,乘風(fēng)破浪,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周圍的世界晦暗不明,濃稠的云和不見蹤影的日,地上的人沒有選擇,因為我們追逐著遙遠(yuǎn)的光。
我感覺身邊的水,身邊的廢墟,身邊的木頭,身邊的絕望痛苦都陷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虛無空洞的世界里只有我的船,船上只有我一人。
行流漂泊的船,又是一顆水掉落下來,在經(jīng)過我額前的剎那,我看見了自己的眼睛,原來也是黑色的。
原來也是黑色的。
但是有一顆動蕩的,熾熱的,在黑暗浩瀚的大海當(dāng)中搖擺的,掙扎著緩緩升起的光珠。它想要燃燒,它向黑暗宣戰(zhàn),它在黑暗是相反的異類,它被黑暗安上了罪名。
可是即便如此,即使知道自己沒有可能改變,這輩子也都沒有辦法綻放,它還是存在著,用截然不同相反的顏色,指控著,痛訴著,在不斷壓迫過來的黑暗當(dāng)中閃爍著,準(zhǔn)備開放,爆炸,開花,結(jié)果。
水珠在我的指尖綻放,碎片彈跳而起,雀躍著慶祝著即將結(jié)束,又分成兩路滑下,在終點相擁。
我抬起頭,看見了很多人的臉。他們都模糊不清,隱沒在淡淡的光里,然后慢慢變得越來越亮,越來越耀眼。
他們似乎在說什么,似乎在傳遞著什么。我聽不見,但是沒關(guān)系。他們有些陌生,有些熟悉。我無法辨認(rèn),但是沒關(guān)系。
光驅(qū)散了黑暗,撕破了丑陋的幕布,撕裂刺耳的聲音和燃燒的灰燼落在水面上鋪出了一層粼粼波光,燒出了一條天路。
我望不到盡頭,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會是什么。但是我還是要走過去。
隱約有兩個影子站在路的兩邊,光潑灑了滿水,他們向我微笑,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我睜開眼睛,盛光被壓縮成絲線消散在了眼角,世界又恢復(fù)了游離在黑白中間的灰色。
在這樣的水上,在葬送了這么多無辜人的地方,我想我不該有所謂想要逃離的想法。
夢魘也好,會讓我失去理智的事情也好,我都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
無論這條路上有什么,為了我所認(rèn)為正確的終點,我不能夠在這里和同伴兩看生厭,玩弄權(quán)術(shù)。
我沒有說話,望著沉默的水,到處都?xì)埩糁藗兩钸^跡象的廢墟,撿起地上的兩截樹枝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