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有了可投奔之處

　　憑良心說，路民心里有我，我是認(rèn)可的。若不是路民心里有我，他能接納那個被親生父母都嫌棄的，一無所有的我嗎？

　　翻遍記憶，整個成長過程里，幾乎沒有父母給予的溫情。離開奶娘和媚兒之后的所有親人的溫情，都是路民給的。

　　父親不在家的時間多，比較起母親，父親的打罵要少，但對我的評價，完全是母親說黑，父親絕不會說白，另外他眼里只有兒子，對我除了忽略，還是忽略。母親是什么事都看我不順眼，我的學(xué)習(xí)不如她的意，做的家務(wù)也不滿意，與弟弟吵架更是我一萬個不對。弟弟當(dāng)然是被嬌縱的那個，家里什么好的東西都是他的，他與父母之間，與我之間，就只會索取和強占。我心里也不平衡，便會經(jīng)常與弟弟吵架，也會打架。結(jié)果可想而知，我必須得到加倍的懲罰。

　　家庭里對子女的極度偏心，讓我對弟弟也是憤怒的。只是我還沒能力的時候，我只能憤怒。網(wǎng)上現(xiàn)在有偏心家庭里不被愛的孩子，對被偏心的孩子說，你該謝我的不殺之恩，不知被偏心的孩子看了這句話是怎么想的。

　　弟弟現(xiàn)在還在對我索要，要錢，我給他一點錢，也是還債。我父母過去老是說，給我吃給我穿，讓我上學(xué)，培育我花了多少錢，我欠了他們。好吧，不談?chuàng)狃B(yǎng)義務(wù)，也不談我在家做的家務(wù)，算我欠你們的，那我就以給弟弟錢這種方式，能還多少就先還多少。

　　我離開那個家也有一年多了，我父母現(xiàn)在完全是世上仿佛沒有我這個人存在一般。

　　我也常想著，我的父母，你們只是把我?guī)У竭@個令我并不開心的世界，憑什么就要對我那么狠？我這個傷痛，如果我不能得到心理救治，可能會即便是我七老八十了的時候，都會時不時地冒出來，讓我傷心憤怒。

　　我現(xiàn)在就還常常會在夢里，在自己對母親的憤怒的情緒中被驚醒。

　　父母住的樓上下左右鄰居，都能在母親對我大嗓門的責(zé)罵，打巴掌的聲音中得知，我母親下班了，我母親放假了，而我又犯什么錯了。我還要低著頭走出家門，在鄰居的眼中掩藏哭得紅腫的眼睛，甚至臉頰上的五指印，去倒垃圾，去上學(xué)。

　　那年放寒假。過年初幾忘了，父母親要帶弟弟出門。我便拿了本小說書攤在課本下偷看。我也需要幻建一個小世界，讓自己在那個世界里隨意變幻自己想要成為的角色，有精神上的依靠，有逃脫現(xiàn)實的幻想。你們出去吧，你們歡愉的物質(zhì)世界，對于我來說并不是歡愉，與你們在一起，我實在做不出強顏歡笑。

　　不料母親是假裝出門，折返回來把我捉到了現(xiàn)行。

　　我后來從心理學(xué)角度分析母親的行為，她是真擔(dān)心我因為看小說影響學(xué)習(xí)嗎？不是。她是因為他們一家三口過年期間要外出娛樂了，不愿帶我同去，又有道義上的欠疚，所以要尋找個由頭，把過錯完全推到我的身上，然后就可以理所當(dāng)然地丟下我娛樂美餐去。

　　我母親從我課本底下搜出小說書，拎著狠狠地甩到我臉上，一巴掌又跟著甩過來，我頭一側(cè)，母親的手打到了我耳后側(cè)。我自此開始耳鳴。一直到工作以后，自己才拿醫(yī)?？ㄈメt(yī)院檢查，測試后醫(yī)生診斷，我右耳已神經(jīng)傳導(dǎo)障礙，永久性聽力下降了。

　　母親的手也打疼了，她又拿起了掃帚把掄過來。我用手擋了一下，一個指節(jié)頓時腫了起來。

　　父親攔住母親，說大過年的，算了。為報答父親的這句話，在我考上外地大學(xué)時，我母親不同意我去外地，恰適父親生病，為照料父親，我留在了本地。

　　母親丟下掃帚，和父親帶弟弟按原計劃揚長而去，逛美食一條街去了。

　　我離開了家。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一瓶水，別的什么都沒有帶。那年我上高一。

　　直到傍晚，父母開始出來找我。后來媚兒告訴我，母親一邊在小區(qū)里喊我，一邊向鄰居數(shù)落我的不是。我不學(xué)習(xí)偷看小說，當(dāng)然是我的不是。

　　我母親在小區(qū)里大聲喊叫，我知道她是有些心虛了。她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是害怕我離家出走的，我若離家出走，成為不良少女，會彰顯她教育的失敗的。

　　我就在范家綠地，我的秘密王國的大石頭上，靜靜地坐著，從上午坐到傍晚，直坐得太陽慢慢收掉暖意，然后饑寒交迫渾身冰涼。

　　媚兒過來了，只有媚兒知道，我會在哪里。

　　媚兒沒說話，也坐我邊上，我們倆一起看著晚霞在河水里一點點暗淡，一點點消失。良久。

　　媚兒問：“你想去流浪嗎？”

　　我回答：“不想。流浪又臟又恥辱，說不定就變小偷或者小姐了。”

　　媚兒又問：“你想去哪里？”

　　我回答：“哪里都去不了，我身無分文，舉目無親，也無一技之長，我還養(yǎng)不活自己?！?p>　　媚兒又陪我坐了一會兒，看河對岸的燈一片一片地亮了起來。我勸她：“你快回家吧，你媽找不著你該著急了?！?p>　　媚兒說：“要不你回你奶娘家去?！?p>　　我用微笑回應(yīng)媚兒：“我不能再連累我奶娘了?！蔽掖_信，我母親會第一時間找我奶娘，對我奶娘警告加恐嚇。

　　“那你不會想尋短見吧?！泵膬邯q猶豫豫地說出她的擔(dān)憂。

　　“不會的，我還年輕，我還是花季少女，我為什么要尋短見？我還要活得好好的，活得比他們都好?！蔽覉远ǖ卣f著，眼淚從凍得有些麻木的臉頰上直往下滴。抬起兩手輪流擦著淚，紅腫的指頭鉆心的疼。

　　媚兒給我一包紙巾，說：“如果你要離家出走，就告訴我，我還有些零花錢?！倍钩跖R的薄靄里，媚兒的眼睛閃閃的，凍得有些紅的臉蛋，那么地可人。

　　我讓媚兒放心：“我也不會離家出走的，我只是想在外面清靜一會兒。我會熬到上大學(xué)，再出去。”

　　整個學(xué)生時代，媚兒是唯一給我以溫情相待的女伴，是我對溫情有依戀的全部所在。

　　晚上，我自己回家了。母親仍然叫罵，說我怎么不XI在外面。

　　不就是再在千瘡百孔的心上再加上一道硬痂嗎？我身體可以被你打，但我的心是硬的了，不會再被你傷，我還要在你冷酷的眼皮底下，繼續(xù)好好地活著。

　　直到路民出現(xiàn)，我不再舉目無親，我有了可投奔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