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九關(guān)陪著柯一塵在街上游玩至深夜,這才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兩人便向出發(fā)上路,往東自陵川州首府阜平城過關(guān)卡,從那里走只需兩日便可到達洪武天佑州安源城。
路上費九關(guān)還在跟柯一塵解釋觀蓮如何深藏不露,柯一塵嗤笑一聲,鄙夷道:“黑泥鰍,你是不是喜歡小女孩。惡心?!?p> 費九關(guān)道:“柯公子別說笑了。觀蓮妹子心思單純,孤身一人上路我實在是怕她吃虧?!?p> 柯一塵挑眉道:“是嗎?天下那么多孤身上路的,你怎就對這小丫頭戀戀不舍?”
費九關(guān)想了想,說道:“她特別像我妹子。”
柯一塵道:“你有妹妹?”
費九關(guān)點頭道:“原來是有的。十年前與我父母一同命喪熊口了。那年她才三歲,如果長起來也該和觀蓮妹子差不多大了。”
“哦?!笨乱粔m點點頭,沒再多說什么。心道:“你且別急。本宮自讓你下去見你妹子?!?p> 自中平城前往阜平城騎馬需走上大半日。兩人一路上也不怎么說話,悶頭趕路,各自想著心事。一直走到正午,費九關(guān)見路邊有小飯鋪,擔心柯一塵路途勞頓,便道:“柯公子,中午在這里歇息怎么樣?”
柯一塵看那小飯鋪破破爛爛,心有不喜,可眼下也無別的店可尋,只得聳肩道:“那就在這兒吧?!?p> 這小飯鋪專門為途徑此處的路人提供個落腳處,簡單搭了個涼棚遮擋太陽,棚里擺了四五張桌子。除了伙計,只有兩個客人坐在一張桌上。這兩人都是年輕人,一人是個娃娃臉和藹可親的書生打扮,另一個則是長發(fā)披肩,模樣冷峻,一身黑色勁裝,身邊放了一桿烏黑的長槍。
柯費兩人進了鋪子要了酒菜,柯一塵瞥見那冷峻少年的鐵槍,見槍身黝黑中泛著紅光,造型拙樸殺氣騰騰,她自幼見慣了奇珍異寶,一眼就瞧出這槍不是凡品。脫口而出道:“好槍。這位兄臺,你這槍有多重?”
她突然開口搭話,鄰桌那兩人明顯一愣,冷峻少年掃了她一眼,淡淡道:“十五斤。”
“哦。”柯一塵轉(zhuǎn)過頭對費九關(guān)道:“我洪武名士李懷淵也是用槍的行家。他的槍有十七斤重,通體銀白,是洪武大鑄師鐵尋鋒所鑄。當時為了鑄這桿槍,皇...昭明太子親自從國庫里取出了十斤方寸白鐵。這方寸白鐵可是世間珍寶,數(shù)量極其稀少。一般的兵器加入一二兩那可就是神兵利器了。”
其實洪武方寸白鐵雖然名貴,但也非從不拿出來示人。縱觀山河局六十載,許多洪武高手的兵刃都是由方寸白鐵打造。譬如柳隨風的劍、李秋年的刀,還有周蠻的照膽等等,但柯一塵卻不在乎,她只關(guān)心李懷淵的槍,一說起李懷淵,整個人都容光煥發(fā),雙眸閃爍出別樣的神采。
費九關(guān)也來了興致,“久聞鬼手神槍李懷淵的大名。聽說他將與劍休約戰(zhàn)松坪山,把你送回南都之后我就動身前往,瞧瞧李君子到底有多少能耐?!?p> 柯一塵撲哧笑道:“他有多少能耐,怕是你瞧不透的。你現(xiàn)在不過是初武境,我看以你的資質(zhì),到了百川境后想要更進一步就難了。李懷淵可是十五歲就入了百川,從去年冬天開始準備破入天地啦?!?p> 初武境后,各個穴竅氣勁盈滿,連接成脈,武脈縱橫交錯,氣勁匯流如大江河川,要想將全身各武脈氣勁整合,就需要在丹田處開出一片氣海,讓全身氣勁都歸流入氣海之中凝結(jié)沉淵。一旦氣海開辟,武人便被稱作百川境,有海納百川之意。百川境的武者可以不斷將氣勁存入氣海內(nèi),使自身越來越強,直至氣海蓄滿,就被稱為百川境大圓滿。
而百川境之上稱為天地境。此境必須開始以自身氣勁體悟天地自然的變化,踏入天地境之人,天地造化之氣將注入體內(nèi),丹田氣海幾乎不再有上限,并且舉手投足間可根據(jù)自身氣勁引動一部分天地異象,甚至可讓武者擁有呼風喚雨,驅(qū)雷策電之能。此時的武者在世俗眼中幾乎與神仙無異。
百川境已是武者人體所能達到的極限,然而自身如同堡壘,自身越強堡壘就越堅固,越是把天地與人之間的微弱聯(lián)系隔絕。所以由百川破入天地境極其困難,是一場自己與自己的賽跑,非是大智大慧之人難以逾越。天下南北兩國億萬武人,天地境強者不過百余,其它資質(zhì)武者都止步于百川,只能不斷積攢氣勁,直到蓄無可蓄,便是一生習武的終點。
正因踏入踏入天地境的高手少之又少,每一個都深受洪武賀蘭兩國優(yōu)待。洪武御林神將、賀蘭黑龍衛(wèi)流主大多都由天地境高手出任,地位尊崇。而歷次山河局,兩國挑選棋子的最低標準也必須是具有天地境修為,珍貴稀少的強者相互搏殺,可以想象戰(zhàn)斗之激烈。
柯一塵說李沉淵十五歲凝結(jié)丹田氣海,成就百川境不過五年,現(xiàn)在居然開始準備破入天地境,這著實讓人震驚。不光是費九關(guān),連鄰桌那兩個年輕人都為之側(cè)目。
費九關(guān)感嘆道:“人道李君子天縱奇才,沒想到竟強于斯。踏入天地境,便是人世罕有的絕頂強者。我若能一窺此境風采,縱死也不枉了。”
柯一塵嘿道:“你還真不死心??墒抢畛翜Y不僅武功卓絕,文采也是不凡。相貌更是天下少見的英俊。這樣的俠士世上再難找出第二個,自然有破入天地境的資本,你憑什么?”
費九關(guān)不服道:“要說世上難找出第二個倒不見得,李君子、賀蘭狼主亂山橫,還有燕云城那個天下第一殺手,這三人年紀相仿,向來并稱于世。究竟誰更厲害尚未可知?!?p> 柯一塵一撇嘴道:“那又怎么樣,什么狼主、什么殺手。能和他比嗎?他可是...要迎娶清淑公主的人。那些人能娶得了清淑公主嗎?就說他的槍...喂,兄臺,你那桿槍叫什么名字?”她又扭頭去問那冷峻少年。
冷峻少年:“...縱橫?!?p> 柯一塵繼續(xù)對費九關(guān)道:“他那槍名叫‘靈犀’,是我...國清淑公主親自為他取的名。你知道什么叫‘心有靈犀一點通’嗎?”
說到這里她兩頰微紅,恨不得立刻插上兩只翅膀飛到李懷淵身邊。忽然覺得老老實實跟費九關(guān)回洪武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這樣就能很快見到李懷淵。
費九關(guān)哂笑道:“這名字脂粉氣太濃,我更喜歡縱橫?!彼麤_冷峻少年笑笑,冷峻少年也微微頷首。兩人似乎在這件事上短暫地達成了共識。
柯一塵哼道:“呸!那是清淑公主為他取的,你們也配喜歡?”
費九關(guān)笑笑,“我是聽說李君子與洪武清淑公主有婚約。嘿嘿,想來李懷淵身為洪武世家大族子弟,又有皇室婚約拘束,恐怕活得未必有我瀟灑自在?!?p> 柯一塵怒道:“皇室哪里拘束他了?你以為公主是隨便嫁的嗎?這叫天作之合你這刁民懂嗎!就憑你這黑泥鰍,想破腦袋都娶不到公主!下輩子都娶不到!”
費九關(guān)哈哈笑道:“娶了公主,一言一行難免都要受到約束。我是山野刁民,公主送我都不要?!?p> 他喝了一口茶水,悠然神往道:“山河之局,令天下武道興起。如今青年才俊如過江之卿,且不說李懷淵那三人,賀蘭尚有雙刀四劍六位俊杰,年紀輕輕便已名滿江湖。北國八部之中更不知還有多少能人潛伏,等著山河局一朝奮起驚動天下。不缺對手,正是我輩之幸。”
柯一塵撇嘴道:“雙刀四劍,很了不起嗎?賀蘭有六杰,我洪武也有八駿。雙方彼此彼此,真上了山河局,也不見得差了。”
費九關(guān)點頭道:“不錯。跟李君子約斗的那個劍休這兩年名聲也是極大。去年考入了國韻學宮,一出道就廢了好幾個世家才俊。還有他的師弟,聽說也是一個厲害人物。自從洪武設立國韻學宮,再興武道,著實涌現(xiàn)了不少高手。上一場山河局已是惜敗,這些年又出了許多新人,五年之后第五場山河局,洪武未必不能得勝。”他目光遠眺,暗暗握緊拳頭道:“此去南都,當好好見識洪武八駿和李懷淵的本事?!?p> 柯一塵汗顏,覺得這個黑泥鰍好不知天高地厚,便說道:“費兄。我說句實在話,你那點功夫真不適合拿來見識。就不提李懷淵,洪武八駿我也認識幾個,你恐怕拍馬也趕不上啦。難道你真覺得憑著百戰(zhàn)蒼龍甲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還是說想靠破甲長虹、盤龍鎮(zhèn)關(guān)、寒劍分光、殺刀飲血四招就無往不利了?”
費九關(guān)一驚,正色道:“你知道?”聽到百戰(zhàn)蒼龍甲五個字,鄰桌的書生和冷峻青年也是一怔,齊刷刷望過來。
原來柯一塵剛才報出的,正是周蠻賴以成名的絕學。百戰(zhàn)蒼龍甲乃是周蠻獨創(chuàng)的一門硬功,練到極致外力難以撼動,就如披甲胄在身。這門功夫名聲極大,由于周蠻兇名赫赫,此功被世人口口相傳得幾乎刀槍不入,萬劫不傷,柯一塵知曉周蠻身份,道出這功夫并不稀奇。
奇就奇在她后面接連報出的四個招式,這四招是周蠻所授武學中最精妙的四招。據(jù)周蠻說,這是洪武大宗師岳松巖所編纂的《洪武神軍》里的招式,唯有參加山河局的武者才能修習。
因為參加山河局的都是天地境高手,自有武學傳承。因此這部寶典沒有內(nèi)息運行之法,只記述破敵取勝之招供人參考,招式剛猛狠厲,往往是同歸于盡也在所不惜。周蠻天生氣力過人,又是行伍出身,學習的武藝都是軍中殺伐之招。一生之中沒有修習過上乘武學和心法,唯有這《洪武神軍》的四招最是精妙。《洪武神軍》向來不為外人知曉,卻沒想被柯一塵隨口說出來。
費九關(guān)仔細思索便即釋然,“看來我仍是低估你了。有此眼界,你應是洪武百族的子弟?!?p> 洪武國規(guī)定,凡出戰(zhàn)山河局的武者,無論勝負,皆可啟一姓列入世家,授予俸祿田產(chǎn)。四次山河局下來洪武有近五十個家族興起,被稱為洪武百族。這些族人皆是天地境高手傳人,因此知道《洪武神軍》,眼界也開闊。而柯一塵若是洪武百族子弟,說不定家中長輩曾與周蠻相識,也可解釋了為什么周蠻要費九關(guān)保護柯一塵回國。
柯一塵撇嘴道:“算是吧?!彼闷娴溃骸澳阋郧坝X得我是什么身份?”
費九關(guān)不好意思道:“地主家的傻兒子唄。”他笑了一陣,回憶片刻,搖頭道:“不對,百族之中沒有柯氏。你究竟如何知曉破甲長虹四招的?”
柯一塵無奈,心中暗道:“難道本宮從小拿著《洪武神軍》當消遣看也要告訴你?”但話既然說到這兒了,她忍不住神秘道:“其實我家雖不在百族之列,但聲望也不弱于四大門閥,我的兄長也薄有名聲,你可能也曾聽過?!?p> 費九關(guān)一愣,道:“你兄長是誰?”
柯一塵暗罵一聲笨蛋,說道:“你難道沒聽過天火公子柯一吟嗎?”
費九關(guān)一聽柯一吟這個名字,頓時皺起眉頭。重復道:“柯一吟?是那個十年前怯戰(zhàn)不出,累得柳大俠戰(zhàn)死的柯一吟?他是你兄長?”
他忽然費解起來,“師父居然讓我保護柯一吟的弟弟回南都?”
柯一塵不悅道:“什么怯戰(zhàn)不出!我皇...我兄長不出戰(zhàn)那是有苦衷的!”
費九關(guān)冷笑道:“什么苦衷能讓人棄家國大計于不顧?豈不是跟三山的懦夫一樣貪生怕死,茍且偷生嗎?”
柯一塵怒喝道:“別把我兄長跟三山相提并論!”
鄰桌那兩個年輕人聽聞此言臉色都是一黯,那娃娃臉書生忽然開口道:“兄臺此言未免偏頗,或許三山也和柯一吟公子一樣另有苦衷呢?你也不曾見過三山弟子,怎就直接以貪生怕死來侮辱?”
費九關(guān)目光掃向書生,朗聲道:“三山四舍乃洪武武學之源流。當年賀蘭武神一夫當關(guān),逼著洪武參加山河局。三山六老、岳松巖這些前輩血灑兩界山,這為洪武贏下了第一局。他們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p> “但是之后呢?六老仙逝,十五年后第二場山河局開戰(zhàn)在即,三山弟子卻是避戰(zhàn)不出,揚言從今往后不再教授洪武弟子。失了三山之助,洪武武道凋零,每代雖有孟凡真、李秋年、柳隨風等絕頂人物涌現(xiàn),但終究獨木難支,山河局連戰(zhàn)連敗,無數(shù)豪杰慘遭屠戮,更痛失北十七州,百萬百姓歸入賀蘭。若不是岳松巖前輩力挽狂瀾,集洪武諸派武學創(chuàng)立國韻學宮,培育英才,洪武不知還要輸多久,這些是誰之過?”
“再者,第二場山河局后三山被并入賀蘭境內(nèi),卻受賀蘭供奉,被允許一州獨立,成為國中之國。這難道不是貪生怕死,茍且偷生嗎?”
他一席話說的慷慨激昂,書生臉上青白變幻,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沒有開口,無奈搖了搖頭,頹然落座。
費九關(guān)目光轉(zhuǎn)回柯一塵身上,冷聲道:“我倒想聽聽,令兄到底是何原因才甘負罵名,避戰(zhàn)不出!”
柯一塵猶豫片刻,悵然道:“十年前我年紀尚小。但聽說當時我兄長執(zhí)意與柳隨風一同參戰(zhàn)山河局。但我父親卻堅決不同意。希望他能留住性命繼承...家業(yè)。到最后甚至以死相逼。我兄長跪在父親門前十天,懇求父親允許,還建議父親把家業(yè)交到我手里??晌腋赣H還是不允,最后也不知他們說了什么,兄長終究還是沒有參戰(zhàn)。我記得當時柳隨風戰(zhàn)死后,兄長在柳隨風墳前痛哭,把血都咳了出來,大病了數(shù)年方愈。直到如今,兄長仍引以為此身遺憾,每年都會去柳隨風墳前探望。每次都會偷偷哭一場,這是我瞧在眼里的?!?p> 娃娃臉書生忽然問道:“兄臺,敢請教柳隨風柳大俠的墓在哪兒?”
柯一塵答道:“葬在南都國韻學宮山河園內(nèi)。”
書生道:“多謝。”
費九關(guān)聞言,只覺得無奈,又憤怒。最后終于泄氣道:“令尊實在是...若是疆土都不在了,那么家業(yè)又算得了什么呢?”
柯一塵微微哂笑,“這些事情就算說與你聽,你也是不懂的?!?p> 費九關(guān)今日知曉了當年的天火公子竟有如此遺憾,不禁感覺自己先前的話有些唐突。沖柯一塵拱手道:“柯公子,費九關(guān)不明就里,污蔑了令兄的名聲,不該把令兄與三山混為一談,還請見諒?!?p> 柯一塵擺擺手示意知道了。漫無目的地拿筷子戳著盤中菜肴道:“三山離陵川可不遠,你就沒聽過三山的消息?”
費九關(guān)搖頭道:“沒有。三山門人幾乎都是隱居山里,已經(jīng)很多年沒穿過消息了。不過近幾年有人說三山四舍出了幾個厲害傳人。但都是聽說過沒見過。也不知是真是假?!?p> 柯一塵哦了一聲,隨口道:“什么厲害人物?有李沉淵厲害嗎?”
費九關(guān)思索道:“應該是沒有的。據(jù)說被稱作仙子月、學海無涯、長空萬里,是前些年赴三山行商的商人路經(jīng)我家小店時談起的。好像是賀蘭黑龍衛(wèi)宣揚出來的名號?!?p> 柯一塵撲哧笑道:“什么亂七八糟的綽號。我看多半是人瞎謅出來的!”
這時臨桌那兩位少年飯畢起身離開,娃娃臉書生已經(jīng)走出了鋪子,冷峻少年剛巧走過兩人身邊??乱粔m看那冷峻少年身材削瘦,模樣雖不算俊朗,但極有出塵之氣。忍不住叫道:“喂,兄臺留步?!?p> 冷峻少年不耐煩道:“...又做什么!”
柯一塵想了想,的確沒什么事,歉然道:“沒事。就是想叫叫你?!?p> 眼看冷峻少年秀眉一豎就要發(fā)作,費九關(guān)連忙接過話頭,笑道:“這位兄臺不好意思。在下費九關(guān),這位公子叫柯一塵。聊了那么久還沒請教兄臺姓名?!?p> 冷峻少年哼了一聲,似是不愿與兩人多做言語,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長空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