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對天發(fā)誓

　　“你上午有空么？”

　　將熙熙送往幼兒園之后，杜娟忽然問道。

　　“啊哈，有空有空，”方晗連忙答應(yīng)，“我跟廚師長說一下就成了。”

　　“我想帶你去看看孫浩的墓地。”

　　這可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等我一下，我打個電話就來。”方晗從口袋里掏出手機，走到一旁，“廚、廚師長，我今天上午想請個假，有點急事，不好意思啊，剛剛才知道，要不昨晚就——”

　　“你小子，”廚師長在電話里笑罵，“是不是昨晚跟哪個女人鬼混，現(xiàn)在人家不讓你起床了啊呵呵——”

　　“沒、沒有，真的是急事，不好意思——”

　　“好吧，今天中午估計客人也不多，你小子就多爽一會兒吧，下午記得一定要準(zhǔn)時來上班啊，晚上客人應(yīng)該不少，前幾天還訂了好幾個包廂的?！?p>　　“好的好的，謝謝廚師長?！?p>　　飯店后堂，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方晗現(xiàn)在的職務(wù)是打荷，也就是加工小料什么的，他不去，也就意味著有別的同事輪休的話，就沒辦法休息，就得頂上，或者，沒有輪休的同事，廚師長自己就得頂上。

　　他知道，廚師長對自己不錯，雖然人大大咧咧，喜歡滿嘴跑火車，不過對他還是蠻好的。

　　掛上電話，方晗笑嘻嘻地轉(zhuǎn)回身，卻發(fā)現(xiàn)杜娟不見了。

　　四處張望，也沒有。

　　這是怎么回事？

　　他想給她打電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沒有她的電話號碼。

　　方晗站在那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也許她是去買東西了吧，也許一會兒就來，等一會兒吧。

　　方晗站在路邊，等著杜娟。

　　果然，不多時，只見杜娟從一家商店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個鞋盒。

　　“換上吧?！迸苏f。

　　他有些愕然地看著女人打開鞋盒，里邊是一雙白色的運動鞋。

　　“早晨看你穿的鞋子都壞掉了，就給你買了雙新的，你的鞋碼是42吧，試試看行不行，不行我再去換。”

　　方晗的心里滾過一陣暖流。

　　自從被家族趕出來以后，還沒有人這么關(guān)心過他。

　　確實，他現(xiàn)在工資很低，而且他還要省吃儉用存點錢，以備不時之需。他腳上現(xiàn)在穿的這雙鞋，還是一個同事不要了，扔在垃圾桶里，又被他撿回來穿上的。

　　“謝謝你?！彼?，又低下頭，換鞋子。

　　女人輕輕一笑：“還合腳么？”

　　“嗯，可以的，非常合腳，謝謝你，我給你錢?！狈疥咸统鍪謾C。

　　“瞎說什么呀，我送給你的，你現(xiàn)在可是熙熙的爸爸，你穿得體面點，我和熙熙也有面子啊?！迸税腴_玩笑地說道。

　　方晗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

　　“假請掉了么？”

　　“請掉了?！?p>　　“走吧?！?p>　　“好?！?p>　　兩人向附近的地鐵站走去。

　　“我自己開了一家花店，”等地鐵的時候，女人說道，“雖然生意也不怎么樣，總還是比你現(xiàn)在的處境好很多，有什么困難就跟我說，畢竟我們現(xiàn)在是一家人?！?p>　　“也沒啥困難，我覺得現(xiàn)在也挺好的，雖然條件艱苦了點，不過總歸有事可做。”

　　“看得出來，你不是一個甘于現(xiàn)狀的人，但你又是一個勇于接受現(xiàn)實的人?！?p>　　方晗一笑：“我沒有你說的這么好，別把我想得太好，你會失望的。”

　　說完這句話方晗又覺得自己太過自作多情了，人家為什么會對你失望？你是人家什么人?。磕悻F(xiàn)在，不過是在配合人家演戲而已，你以為你是人家的誰？

　　果然，女人沒再說話。

　　方晗的心里，空落落的。

　　墓地在郊外，那里是烈士陵園。在入口處辦了手續(xù)，杜娟領(lǐng)著方晗往里走去。

　　蒼松翠柏之間，一塊塊墓碑矗立著，穿行在其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偶爾有鳥鳴的聲音，自周圍的樹林里傳來。

　　四周一片寂靜。

　　只聽得見兩人的腳步聲。

　　陽光很好，女人穿著一件淺灰色的長風(fēng)衣，也是白色的運動鞋，長發(fā)輕挽，顯得清秀而端莊。

　　看來，她早晨就已經(jīng)決定要來這里了。

　　終于在一塊墓碑前停下了腳步。

　　方晗望過去，墓碑上的照片，果然是家中墻壁上懸掛的婚紗照里的那個男人，只不過，身穿戎裝，顯得更加英氣逼人。

　　女人從隨身的包里取出了一個小瓶子的白酒，100ml的那種，然后擰開瓶蓋，緩緩地灑在墓前。

　　“孫浩以前喜歡喝兩杯，每次出完任務(wù)回來，我就炒幾個菜，陪他喝，慢慢地，我自己竟然也開始喜歡喝酒了，尤其是，他犧牲后，每次想他的時候，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會找個地方，一個人喝悶酒，唉，我知道這樣不好，也不能給熙熙一個好的榜樣，可是，戒不掉?！?p>　　女人絮絮叨叨地說著。

　　方晗默默地聽著。

　　他知道女人心里的痛苦，他能夠感知得出來。

　　這段時間，僅僅幾個月，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嘗盡了人間的酸甜苦辣，所以，女人所說的那種心情，他完全能夠理解。

　　“下次我陪你喝，如果你允許的話。”他說。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說，可是，他想這么說。

　　女人輕輕一笑，又嘆了一口氣，沒再說話。

　　兩人在墓前站了一會兒，女人說：“走吧?！?p>　　方晗卻忽然跨前一步，正對著孫浩的墓碑，深深地舉了三個躬。

　　“浩哥，你放心，不管以后發(fā)生什么，我都會對熙熙好，我都會把熙熙當(dāng)成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熙熙是你的寶貝，也是我的寶貝，這個女兒我要定了，我一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她快樂幸福地成長，我對天發(fā)誓，若有半點虛言，天打雷劈——”

　　說完這些，方晗轉(zhuǎn)身就走，頭也不回。

　　他說的是真心話，并非為了說給站在一旁的女人聽。

　　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候，甚至在他隨時都有可能被綁匪結(jié)束生命的時候，熙熙來到了他的人生里。

　　這就是最大的緣，這是他與這個孩子前世多少年修來的緣，他喜歡熙熙，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人生里，不能沒有可愛的熙熙，哪怕，以后就算是只能做熙熙的一個“叔叔”，他也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疼她、愛她，幫助她幸?？鞓方】档爻砷L。

　　“方晗。”女人在身后叫他。

　　他停下腳步。

　　“謝謝你。”女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