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車廂內(nèi)無人說話。曦兒將靠枕枕好，挑了個舒服的位置，在一搖一晃中竟也感覺到了困意，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車外傳來了幾人交談的聲音，雖然不大，一直淺眠的曦兒還是醒過來了，睜開眼便發(fā)現(xiàn)身上不知何時又多了條薄毯，然后便發(fā)現(xiàn)馬車早已停了，車廂里只剩她一個人。趕忙起身，車外的人似乎聽到了車內(nèi)的動靜，打開了隔間的門，兩個丫頭走了進來?！肮媚镄蚜?，女婢扶您下車?！?p> “這是……？”曦兒揉揉眼睛。
“回姑娘，這是凌霧山莊。馬車已經(jīng)到了一會兒，主上命令我們不得吵醒你，我們則在外頭候著。剛剛是雨先生來了，詢問了我們幾句，把姑娘吵醒了?！闭f罷，就要下跪請罪。
“沒事，我本就淺眠，我們下車吧。”曦兒笑著說，起身，便由兩丫頭扶著下了車。
曦兒原以為兩丫頭會帶她去她之前住的地方，沒想到竟然徑直帶到了東苑的偏房里?！斑@是不是弄錯了？我記得這東苑是主上住的地方……”
“正是?！毖绢^笑著說，“姑娘不用擔心，這是主上吩咐的，我們也就是奉命行事?！?p> 兩丫頭將曦兒扶到了座椅上，便在曦兒身前站好，微微行禮道，“奴婢彩露，”“奴婢彩珠，”“見過姑娘?！?p> 從小到大，曦兒只給別人行過禮，卻從未有過這般待遇，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兩個丫頭似乎被調(diào)教的很好，體貼地沖曦兒微笑著，“姑娘先休息一下，奴婢去準備準備，一會兒為姑娘沐浴更衣?！辈手檎f。而彩露則為曦兒倒了一杯水，“姑娘稍等，我去給姑娘端銀耳羹?！闭f罷，兩丫頭都不見了。
曦兒仿佛做夢一般，張望著這間房里的一切，扭頭望向了主屋。他……
北苑里，“你說你奇不奇怪，安排人家住東苑，自己又躲到我這里來。”若雨在院子里整理草藥，院子邊上的石桌旁坐的正是殘影，嗯，一本正經(jīng)專心致志看著書的殘影，兩耳不聞若雨言，一心只讀圣賢書。
“喂，你聽見了沒有？”若雨在有外人的時候還能注意上下級之間的禮數(shù)，待到只剩他們二人時，那叫一個口無遮攔，隨心所欲。
“你這里有藥的香味?！睔堄胺艘豁摃卣f。
“切！你就裝吧?！比粲旰脷獾負v鼓著眼前的一堆不起眼的草。
這時，彩露進來了，“見過主上，見過上使！姑娘已經(jīng)安頓好了。”
“好，”說罷，若雨便將藥箱遞給彩露，抬腿就走，便瞧見殘影也合上了書準備起身?！爸魃弦惨黄鹑?？”
被若雨說出了心思，殘影略微不爽，但依舊不帶任何感情的說，“本座渴了……”
“彩露，等等喚人過來給主上煮茶。”若雨吩咐道。
“是……”彩露的“是”字才剛發(fā)出聲，殘影立刻出聲阻止，“不必了，本座回東苑去自己煮?！?p> 若雨賊笑著，離開了。
彩露引著若雨進了曦兒的臥房，曦兒已換好衣服靠坐在床上，殘影本想跟進去，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于是便坐到了臥室外的屏風后，彩珠貼心地奉上了茶。
若雨給曦兒把了脈，詢問了一些事，“如今還有哪些不適？”
“手腳冰冷，四肢發(fā)麻無力，時常還頭昏眼花?！标貎豪蠈嵒卮?。
“胃口如何？口味可有變化？”若雨又問。
“并無，只是因為總覺得累，吃的比以前少些。偏愛清淡的?！标貎赫f著，彩露也在一旁記著，屏風后的殘影自然也是伸長著耳朵聽著。
“這臉……”若雨伸出手，摸了摸帶著斑點的粗糙的皮膚，“身上可還有這樣的血點子？”
“有。渾身都是，還有血泡子?！?p> “讓我看看。”若雨說罷，臥室里便傳出了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
殘影立馬站起來，沖進臥室對著若雨便是大喊，“你若是敢看，我便挖了你的眼睛?！比葑拥娜硕即糇×?，所有人齊齊地不知所措地看向怒發(fā)沖冠的殘影。而殘影卻發(fā)現(xiàn)剛才的那聲音并不是脫衣服的聲音，而是……曦兒一手扶著袖子，將其固定在手臂上，另一手則水平的伸出準備讓若雨檢查。
“主……上……?！标貎河鱿麓残卸Y。
“別動，別動?！比粲瓿雎曌柚梗槑е仡^狠狠瞪著殘影。
殘影自知理虧，清了清嗓子道，“本座剛才是在對無影下命令，你們繼續(xù)?！比缓?，也不打算出去了，自己找了個凳子，心安理得地坐了下來探病。暗中的無影，隱著也中槍。
“嗯，我知道了?！比粲晔疽怅貎嚎梢詫⑿渥臃畔拢又溃拔颐科呷諘^來為你施一次針，藥一日三次，我會交代彩露和彩珠。除此之外，你還需每日亥時泡一炷香時間的藥澡，泡澡時也需用白紗蘸少許藥水敷于面上，半柱香即可。嗯，對了，這兩瓶，紅瓶子早晚洗漱后抹臉，白瓶子抹全身。用完讓彩露她們過來取。”
“嗯，有勞……”曦兒本想喊大夫，但忽然感覺此人應該也是殘影閣的人，身份似乎也不一般，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
“在下若雨，無息他們喊我雨先生?！比粲昝鎺埔?。
“多謝雨先生?！标貎鹤诖采衔⑽⑶飞?，忽然想起了邊上的那人，便小心翼翼地看了過去。
殘影起身，沒有多看曦兒一眼，也沒有多說一句話，便出了偏房。彩露幫曦兒蓋好被子，便跟彩珠一起去出去了。
院子里，殘影站在橋上看著水中的魚發(fā)呆，就在若雨交代完彩露彩珠，準備帶著她們?nèi)ケ痹纺盟幍臅r候，他叫住了他，“若雨，過來一下。”說罷，便徑直朝主屋走去。
若雨看了看殘影遠去的身影，“你們先去北苑等我?！?p> “是?！?p> 說罷，兩丫頭便離開了，若雨無奈地搖了搖頭，便朝主屋走去。
“多久能痊愈？”殘影背對著若雨問。
“寒毒兩月便可去除，內(nèi)傷需慢慢調(diào)理，一月后便可稍稍練武了，痊愈的話得看她自身的狀況，最遲一年應該也能如初。只不過……?！比粲暧杂种?。
“不過什么？”殘影轉(zhuǎn)過身來。
“因為寒毒的原因，可能終生不孕……”若雨低垂著眼睛說，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不過也難說，也許也會有奇跡發(fā)生。”
“不孕嗎？”殘影若有所思地重復著，“活著就好……”
若雨忽地單膝跪下，雙手抱拳，“屬下定會拼盡全力！”便退了出去。
第二日，殘影便匆匆離開了。因為尋找曦兒而耽誤的各種計劃，要重新搬上臺面。彩露和彩珠從北苑那邊搬來了一大堆的瓶瓶罐罐，使得偏房看起來倒像個小藥店了。每日的伙食也似被關(guān)照過一般，不似油膩卻能提得起食欲，輔以各種藥膳補湯，曦兒的飯量倒是很快恢復了從前，臉色也似紅潤了少許。每日的治療雖然繁瑣，但也習慣了，彩露彩珠伺候的非常用心，分量和時間拿捏得及準。幾天下來，就出現(xiàn)了療效，臉上的紅點點竟也退的不少了。雨先生經(jīng)常不在莊里，但每到第七日，他必定準時出現(xiàn)為曦兒扎針放血，再及時對曦兒的用藥進行調(diào)整。
這日，曦兒百無聊賴地坐在東苑的廊上，看著天空發(fā)呆，昨夜又下了雪，今天放晴了，天空顯得格外的藍。不知道那兩個小家伙怎么樣了，有沒有好好練功呢？彩露走了過來，將一張薄毯蓋在曦兒的腿上?！疤爝€冷著呢，姑娘別著涼了?！?p> 曦兒扭頭感激地看向彩露，“主上……他……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自己好像一直沒有跟主上好好聊過。她想解釋那夜自己不得已的冒犯，也想為自己的不辭而別道歉，還有就是……感謝。
彩露笑著說，“主上的行蹤可不是我們這些下人能知曉的?！?p> 是啊……也許就這樣把自己往這莊子上扔上個把年也說不定，或許很快自己就會被忘記了。
彩露仿佛看懂了曦兒的心思，笑著說“姑娘不必擔心，主上忙完一定會回來看姑娘的。所以，姑娘一定要好生養(yǎng)病，早日恢復才是。”
就在這時，彩珠手里拿著封信走了進來。“姑娘，主上來信了！給您的！”
曦兒猛然心跳加速，臉竟然微微泛紅。彩珠偷笑著，將信遞了過去，站在了一邊。展開信，仿佛又聞到了那熟悉的香氣，字跡蒼勁有力，寥寥數(shù)語卻令曦兒的臉上出現(xiàn)了久違的笑容。
“瞧姑娘笑的，奴婢就說主上不會忘記姑娘的嘛！”彩露笑著說。
信里說，無息在這附近執(zhí)行任務，有兩天的空閑時間，可以帶曦兒下山走走。若是想去看那兩兄妹，無息自會帶她前去。
殘影的影衛(wèi)一共四人，無聲，無息，無影，無蹤。平日里都是兩人隱，兩人現(xiàn)。無息的離開，讓原本與之搭檔的無聲有些沉悶了。無息去熾泉山附近能執(zhí)行什么任務？影衛(wèi)們都知道，博紅顏一笑才是他的任務。四人里，也就無息跟曦兒說過幾句像樣的話，這么輕松的任務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一大早，無息便到了。曦兒見到無息的那一刻仿佛見到了自己久別的親人一般，拉著無息問東問西。無息依舊友善地微笑著。
“主上說，我可以下山去看阿牛阿犁？”曦兒問。
“當然，隨時都可以出發(fā)。如果你想去鎮(zhèn)上逛逛也未嘗不可。我可以陪你兩天呢！”無息似哥哥一般，微笑著，仿佛春日里的暖陽，溫暖著曦兒。
“那咱們抓緊時間，嗯，對，先去鎮(zhèn)上買點東西，然后再去看阿牛阿犁！”說罷，便拉著無息往外跑。
“姑娘別急啊，慢著點！”彩珠拿著披風跟著跑在了后面。
彩露看著這三人，甚是好笑，哎呀，藥！趕緊去房里拿上幾包草藥，也跟了出去。
莊子的門口已經(jīng)備好了馬車，馬車里鋪著厚厚的墊子。彩珠扶著曦兒上車，“彩珠，這是白日要用的藥，記住，亥時之前一定要回來！莫耽誤治療?！辈事对谝慌远谥c其說是叮囑彩珠不如說是在囑咐曦兒。
彩珠微笑著接過藥，會心地點點頭。
無息坐在了趕車的位置上，很快便出發(fā)了。
馬車很快來到了鎮(zhèn)上，曦兒下車，到裁縫店里挑了好幾件衣衫。阿牛阿犁的，還有老三的棉衣棉褲，曦兒喊來彩珠比劃著尺寸，就好像母親為自己的家人買過年的新衣裳一般。無息站在一旁，無害的笑著。這哪是隨香樓的魅七??？
買完衣服又買了兩只烤雞，幾壺酒，一些肉和菜，想了想又買了兩麻袋的米面，還捎上了城門口的冰糖葫蘆。馬車一會兒就裝得滿滿的，仿佛小媳婦回娘家。
午后，阿犁正在院子里喂雞，阿牛則在院子一旁劈柴，不一會，兩人便聽到了馬蹄聲。阿牛停下手中的活伸著脖子看著，只見一輛馬車停在了他們的院子門口，緊接著，車上便下來了兩個姑娘，阿犁見了，忙跑到了阿牛身邊。
“阿牛，阿犁！”曦兒高興地喊著。
“你是……”阿牛抓著頭，似乎想從記憶中搜尋些什么線索來。
“我是婆婆??！你們之前救的婆婆！你們忘記了？”曦兒哭笑不得地說。
“婆婆？你真的是婆婆？”阿犁松開阿牛的手，奔到了曦兒面前左看右看。這哪是婆婆啊，分明是姐姐??！不過，眉眼間確實挺像的。
“婆婆，真的是您！”阿牛喜笑顏開，“您的病好了？”不見了皺紋，也不見了紅點。皮膚紅潤了許多。
“快快，別愣著了，趕緊幫忙。我?guī)Я撕枚鄸|西來呢！”曦兒笑著，打開了馬車的車簾?！斑?，阿犁，你的冰糖葫蘆，還有阿牛的燒雞，我買了兩只，留一只給你爹哦！”曦兒一個一個地往外搬。
“哇！好漂亮的裙子啊！”阿犁舉起一條粉色長裙。
“這是給你的，趕緊試試看，合不合身。”曦兒高興極了。
曦兒拉著兩孩子聊得不亦樂乎，彩珠自覺地到廚房去準備晚餐，無息也不閑著，幫忙在廚房里燒火切菜。
老三回來的時候，便遠遠聞到了飯菜的香味。“家里有客人？”
“阿爹，是婆婆回來了！還帶了好多東西呢！”阿犁激動的跑了出來，身上還穿著剛買的新裙子，驕傲地在老三面前轉(zhuǎn)了一圈，“阿爹，漂亮不？”
曦兒走了出來，向老三行了個禮，“曦兒感謝大叔救命之恩。”老三傻眼了，這哪是什么婆婆啊，分明就是個姑娘。想想之前還喊人家老人家，便尷尬地笑了。
飯菜好了，大家圍著八仙桌坐下。曦兒好久沒有這么開心了，無息陪著老三也喝了些酒，很快就月上梢頭。
“大叔，我想明日帶兩個孩子去鎮(zhèn)上逛逛可以嗎？天黑前送他們回來?！标貎何⑿Φ卦儐柕馈?p> “可以，有什么不可以的?！崩先ξ鼗卮鹬洲D(zhuǎn)頭看向阿牛阿犁，“你們別給姐姐添亂！”不能再叫婆婆了。
“是！”兩孩子興奮極了，估計一晚上都睡不著覺了。
時候不早了，彩珠收拾完，便催著曦兒回莊子去。曦兒跟兩個娃娃約好時間，便離開了。
第二日，曦兒如約而至，兩娃娃興奮地跳上馬車，朝雙峰鎮(zhèn)前進。曦兒帶著兩人逢吃必買，逢店必進，搞得無息有些后悔自己沒多帶幾個下人出來幫忙。進了茶館聽了一會兒的說書，阿牛突然想起了前日的幾招撂倒胡人的大俠來?！敖憬?，上次來接你回去的那個主上，是不是很厲害的人物？”
曦兒被阿牛這突然一問，有些愣住了，點了點頭，“嗯，很厲害！是我見過最厲害，最了不起的人?！标貎夯卮稹?p> “他還收人嗎？我也想像他的屬下那樣，武藝高強，威風凜凜地騎著大馬闖蕩。”阿牛說。
曦兒被阿牛的想法嚇了一跳，孩子眼里的威風凜凜單純極了，他們并不知道威風凜凜的后面是多少的腥風血雨?！鞍⑴?，大俠不是那么好當?shù)模斢龅絽柡Φ膲娜?，還會喪命的?！?p> “就像姐姐之前受重傷那樣嗎？”阿犁問。
“嗯，差不多吧。”曦兒喝了一口茶。
“我不怕，我不想一輩子跟阿爹一樣種地打獵。江湖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阿牛似乎下定了決心。
“這……我恐怕決定不了……”曦兒有些動搖了，雖然不想讓這單純的孩子卷進江湖中去，但外面的世界雖有危險卻也有著美好，“更何況你爹爹……”
“我自會回去說服爹爹，請姐姐幫我。”阿牛斬釘截鐵地說，然后便起身準備下跪。
“哎呀，阿牛別這樣，不是姐姐不幫你，姐姐沒這個能力啊……”曦兒有些妥協(xié)了，可是自己怎能左右殘影閣呢？
“主上最近一直在忙東擴，也算是用人之際。或許可以先送阿牛去訓練營試試，如果受不了再送回來便是。”無息說道。
“可以嗎？主上那邊……”曦兒想到那個男人，底氣全沒了。
無息笑了笑，“曦兒姑娘，我在閣里其實還是挺有身份的一個人。”額，好吧，曦兒一直以為他只是個車夫，嗯，會武功的車夫。
曦兒尷尬地笑了起來，無息沒有放在心上，轉(zhuǎn)頭對阿牛說，“我們那里的訓練營很苦的，有些吃不了苦的人還沒來得及送出來，便死在了訓練場上，還有些人也被折磨得瘋了。說里面是個地獄，一點也不為過呢！你怕不怕？”
阿牛聽了，頭皮微微有些發(fā)麻，但想了想還是下定了決心，“我還是想去試試。就算是瘋是死，我都認了?！?p> “哥，你真的要去？”阿犁搖著阿牛的手。
“嗯！我一直想當個大俠，這次機會，我一定要把握好！”阿牛信心滿滿的說。
“可是，你走了我跟爹爹怎么辦？”阿犁忽然鼻子發(fā)酸。
“你會照顧好爹爹的，哥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