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人搬了東西走的時候，陸夫人沒有去送。是陸階和陸姣去送的。一回來，就看到陸夫人定定地站在崇華園門口，向院子里凝神望著，一動不動。
陸階上前，“母親，他們走了，你也回屋歇一會兒去吧?！闭f罷，陸階垂著胳膊，悄悄向陸夫人后面的陸姣招了招手。
陸姣注意到陸階的動作，趕忙走到陸夫人一旁，“是啊，母親，回屋歇著吧，今天從一大早到這會兒了?！?p> 陸夫人轉(zhuǎn)著頭看看陸姣，又轉(zhuǎn)過去看看陸階，又回正了腦袋看著崇華園，“我……”
許久不說話的陸夫人，忽一開口還有些喉嚨堵，她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道：“我想，進去……好好看一看?！?p> 陸姣和陸階對視了一眼，陸姣看著陸夫人的側(cè)臉說道：“好，母親，我們陪你?！?p> “不……”陸夫人緩緩地邊搖頭邊擺手，“不用陪我，我自己一個人看看，誰都不要跟我。”
陸夫人起了步子正要走，又落下腳來，“你們的哥哥，你們?nèi)羰且惨纯?，也進去，但不要緊緊跟著我。我看我的，你們看你們的?！?p> “好。”陸姣應了聲，隨即對身邊的人們說：“那……桂喜、月梅，你們兩個回屋去，把夫人的床鋪好，不用過來了，之后我陪母親回去。藍珠，你也回吧，把二少爺給你的這些紙頁冊子都放好。寶心，你也回去吧，不用等我了。梨香、秋玲，你們就在此處吧，先不用進院子里了?！?p> 聽著吩咐的幾人一一答了“是”便各自歸位去了，陸姣這才看向陸夫人，“母親，那我們進去吧，你先走，我和哥哥不跟著你，待會兒再進去?！?p> 從陸姣吩咐各人的時候，陸夫人就一直眉目含笑地看著陸姣，此時見陸姣看她了，不禁輕笑了一聲，“你可算愿意說話了?！?p> 陸姣微微低了低頭，“母親，讓你太費心了。”
陸夫人沒說話，從上到下理了理衣服，鄭重其事地走進了崇華園。
站了一會兒，陸姣和陸階也打算進院了。剛跨過院門檻，陸姣忽然一把拉住陸階，“哥哥，我們別分開了，我們一起吧?！?p> 陸階看著陸姣的臉，蒼白了多日的臉上，仍然是沒有多少血色，要說和前幾日有什么區(qū)別，就只是腫痛的嗓子已經(jīng)好了。
“好，小妹，我們不分開?！?p> 陸姣深深呼進一口氣，頓了頓才徐徐呼出，“母親進大屋了，我們?nèi)?cè)屋吧?！?p> “嗯?！标戨A點了點頭，向左邊推了推陸姣，“右邊的屋子是以前梨香和巧珍住過的，巧珍去廚房后她的屋空著，直到后來大嫂進門了就換了秋玲來住?！?p> 陸姣順著陸階的話看了看右邊的屋子，回過頭來，拉著的陸階的衣袖這才放開，指了指面前的屋子：“左邊這兩間也是閑置著的吧？”
陸階看著兩件屋子緊閉的屋門，“我以前來找大哥，都是直接進他屋了。他出門去只有大嫂時我就沒來過了，也不知道這邊是干什么的。”
陸姣走在前面，推開了靠近院墻的這一間。
隨著“吱呀——”一聲，緊閉已久的屋門笨拙地開了，里面沒多少東西，都是些一時用不著的東西。
每一件都是平平常常的東西，每一件都是陸泉在世時用不上而閑置的東西，可此時，每一件都分分明明地告訴著眼前的人：此物的主人，已經(jīng)不在了。
陸姣撫著木架上的一只小茶罐，“以前根本就不覺得，一家人都在一起，那樣平常、平凡的日子是有多了不起、有多難得，現(xiàn)在……”
陸階站在屋子中心，仰著頭看了一圈又一圈，“你記得嗎？小時候，沒有分崇華、崇新兩個院子，我和大哥住一間屋子，那時候時常吵嘴，經(jīng)常煩他，盼著快點長大，父親母親快點給我們分院?！?p> 陸姣回過身看著陸階，她并沒有這些記憶，但完全能體會到陸階所說的，能想象到那些畫面……
陸階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向屋門走去，“走吧，去隔壁看看?！?p> 陸姣點點頭，默默跟上。
陸階出了屋，回過身看著陸姣，“門就不關(guān)了吧，母親一會兒就來了。”
陸姣向大屋門望了一眼，看向陸階，點了點頭。
“小妹，你說這一間里，放了什么東西？”
陸姣站在另一間屋子前，看著屋門、看著窗戶，“自從哥哥入了行伍，這院子里的東西應該是越來越簡單了吧？大嫂來了之后，應該又多了些……但大嫂也時?；啬锛易?，其實東西也多不了，這下子又徹底搬走了……”
陸階沒說話，大跨步上前推開了屋門，一進屋他便呆住了，“這……”
陸姣跟在陸階身后，看到他蹲到了地上，面前是一口大木箱。
陸姣疑惑著走上前，也蹲了下來，一手伸出，輕輕拂過箱面，繼而看著一旁的陸階，“怎么了，哥哥？”
陸階苦笑了一下，“這箱子，還是我和他住一個屋子的時候，父親親手打制給我們用的。我以為早就丟了、破了，或是扔了，沒想到他還留著……”
陸姣沒說話，站了起來，四下看了看，輕聲說，“真是沒多少東西啊，兩間屋子都這樣空……我很久很久沒有進過這些側(cè)屋了……”
陸階輕輕打開箱扣，箱子里面倒是空的，便又合上了，站起來，低頭看著箱子，“那時候這里裝了好多小玩意兒，我們從外面撿的石頭啊，樹葉啊，自己拿了木頭做的東西什么的，現(xiàn)在都沒了。慢慢長大，又加上搬了屋，漸漸就扔了。”
說罷，陸階抬起頭看著陸姣，笑了一下，“剛才我還在想，我要是一打開這個，里面滿是我們小時候的東西，那我會不會就忍不住……沒想到，這個家伙，都扔掉了，就留了這個箱子，白白叫我泛了情緒……”
陸姣聽著陸階的話，忽的鼻頭一酸，連忙轉(zhuǎn)過身向屋外走，“我們?nèi)ゴ笪菘纯窗?，那里才能看到更多……更多大哥的影子?！?p> 兩人進了大屋，只見陸夫人正背對著二人坐在窗前的桌旁，不時地抽息一聲，以手抹淚……
陸姣回頭望了一眼陸階，往屋外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陸階輕點了點頭，悄無聲息地環(huán)視了一番屋內(nèi)，眉頭漸漸皺上了他的臉龐，不一會兒，轉(zhuǎn)了身悄悄出了屋，步子不停地徑直走出了院子。
陸姣看著陸階的背影，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屋內(nèi)陸夫人的背影，也悄悄地出了屋，朝陸階走去。
鼻子越來越酸，一不留神眼淚就要出來，陸姣只好不斷地吞咽著，不斷地用手捏捏鼻子……
良久，陸夫人緩步走了出來，看著面前的陸姣和陸階笑了一下，對一旁的梨香和秋玲吩咐道：“去裁長條紅紙，寫了封條的字眼，把崇華園里里外外各屋都鎖了、貼了，鑰匙都送到我那兒去。你們兩個，去巧珍那邊的屋里住?！?p> 說罷，回過頭對著驚詫的陸姣和陸階二人，又笑了一下，各回各屋吧，階兒記得給各分店寫信的事，我自己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