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看著冉盈,眼神無比溫柔,等著她的回答。
“孤對你可好呀?”
他對她好?還是不好?
冉盈也睜著漂亮的眼睛看著他,狡黠地答道:“公子這話問得……世間諸事豈能光用好或不好來形容?”
“哦?你且說說看?!币娝忠稣?,宇文泰兩眼發(fā)光,隱隱有一種等著被虐的期待。
冉盈不徐不疾地說:“公子當(dāng)初為我買上好的筆墨,可算是好的;然而公子又時常因為一些小事罰我下跪或者抄書,又是不好的。這好或不好,豈能一概而論?”
“……”
宇文泰的臉僵住了。他對她的好就只是當(dāng)初在興關(guān)街送了她一套筆墨?連上次在未央宮和這次的救命之恩都算不得好?
如此會避重就輕,這刁滑的壞東西!
陡然間,他放聲大笑起來,那聲音無比愉悅動聽,他說:“阿盈啊,你越是如此,孤便越是喜歡你……這可怎么辦呀……”
說著,他低下頭看著她,悠然自得地問:“你說怎么辦?”
額角一陣突突突的痛,這下輪到冉盈的臉僵住了。
這人怎么油鹽不進(jìn)啊。她都用各種方法各種語言各種姿勢告訴他他們沒有可能了,他怎么就是不死心呢?他該不會以為堅持就能勝利吧?
她揉著額頭尷尬地嘿嘿一笑,說:“公子是天之驕子,一代雄杰,出身高貴又手握重權(quán),何必非要屈就冉盈這種無貌無才又無德的市井小女子。不值當(dāng),不值當(dāng)……傳出去不好聽啊……”
宇文泰止住笑,換了一個認(rèn)真的表情,靠在榻上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她:“孤想知道,為何襄王有意,而神女無夢?”
管什么值不值當(dāng),他就想知道,他宇文泰,要相貌有相貌,要地位有地位,要情調(diào)有情調(diào),她為何卻毫不在意他,甚至總是一副急吼吼想要擺脫他的樣子?
他一個大男人,不要面子的嗎?
一旁的侍女,還有門外的劉武賀樓齊都在心里使勁點了點頭。他們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呀。那么英拔不群權(quán)勢頂天的宇文泰如此紆尊降貴地討好她,她為何會不心動呢?為何會絲毫不心動呢?!
冉盈見他這樣發(fā)問,也自榻上站起身,站在他面前,說:“阿盈何必要對不可能的人心心念念,妄存幻想?”
她是說,他不許她妻位,她就絕不考慮?
宇文泰不甘心,繼續(xù)逼問:“阿盈便是給孤為妾,孤也會將你捧在手心里,如此你我都?xì)g喜,不好嗎?”
冉盈一笑,晶亮的雙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毫不逃避:“公子試想,若阿盈與公子為妾,公子必另娶門當(dāng)戶對的高門女子為妻。若有一日阿盈淘氣犯了錯,或是僅僅因為公子過于寵愛阿盈惹得夫人不快,夫人要責(zé)罰阿盈,打罵阿盈,甚至要將阿盈送與他人,公子怎么辦?”
原來她在擔(dān)心這個。宇文泰想都沒想就答道:“孤自然會護(hù)著你。孤會阻止她,申斥她。在孤的后宅之中護(hù)你周全,這有何難?”
阿盈臉上的笑不見了,她緩緩搖了搖頭,神情非常嚴(yán)肅:“公子錯了。周易云,家人,利女貞。夫人管理內(nèi)宅,打罵懲處內(nèi)宅之人自有裁奪,公子是不可以置喙或反對的,否則便是治家失律,內(nèi)外失衡。在那種境況下,公子便是有心袒護(hù)阿盈,也是不能夠的。否則便會被人詬病,有損聲名。何況引得夫人的娘家不滿,對公子來說也是麻煩。只怕到時候,公子被置于兩難之地,冉盈仍然會是被犧牲的那個?!?p> 宇文泰一愣,轉(zhuǎn)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說的原就是正理,她若與他為妾,他越寵她,便越有可能為她帶去整個后院的敵意和刁難,也會令他蒙上偏寵姬妾、治家無能之名。
冉盈見他不說話,知道他將這話聽進(jìn)去了。她直視著他的眼睛,緩慢而認(rèn)真地說:“孔子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孟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巖墻之下。公子,阿盈雖愚鈍,卻也不會因為公子一時興起輕許的承諾、或是因為貪戀公子的權(quán)勢地位,而將自己置于這樣被動的境地?!?p> 周圍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語。阿盈說的這番話令他們感到困惑和震驚。
見宇文泰臉色漸漸黑沉,冉盈毫無懼色,直直地站在他跟前,挺拔如一株翠竹:“阿泰,你若連一個平等的地位都不能給我,又何談將我捧在手心?沒有尊重的愛眷不過是一場捕獵的游戲,終歸難以長久,我要了又有何用?”
阿泰!
她竟這樣喚他!
宇文泰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她很久,目光卻漸漸溫柔起來。在這一刻之前曾久久縈繞在他心頭的一個疑問突然間有了答案。
人海萬千,他何以獨獨被她吸引,對她流連忘返,欲罷不能?
因為她孤直,因為她那樣清楚自己的位置,那樣清楚自己想得到什么,該得到什么。
屋里屋外都靜悄悄的。他們的這番對話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
在這世上,男尊女仿佛卑是天理。一個女子若是能遇到一個良人同她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自是她的造化;但一個無父無母的女孩,對著整個關(guān)隴最有權(quán)勢的男人說出平等二字,不啻為一道驚雷,劈在每個人的頭頂。
她何來這樣的底氣?
她不貪圖,不妄想,不奢求得到,也就不怕得不到。所謂無欲則剛啊。
冉盈緩緩地退到門口,看向宇文泰那俊美無儔的臉,篤定地、從容地笑看著他:“阿泰,我雖得了你的垂青,也曾利用過你的垂青達(dá)到自己的目的,但我從未想過要攀上你這棵參天大樹。你的宅院太深;而我,哪怕只是田野間的一根野草,從我身邊吹過的,也是自由的風(fēng)!”
說完,她咧開嘴沖著宇文泰明媚地一笑,轉(zhuǎn)身一溜煙跑了。
只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還有宇文泰看著她的背影出神。
賀樓齊和劉武走了進(jìn)來,邊回頭望著冉盈的背影邊說:“嗬喲,阿冉一個小小女子,志向卻不小啊?!?p> 宇文泰細(xì)細(xì)回味著她剛才說的每一句話,最后沉聲一笑,心里卻劃過一絲哀愁:“她說的……才是人間真情?!?p> 他有些遺憾。高尚的出身讓他從未注意過田野間那些隨風(fēng)招搖的野草。他一直都不知道,太陽同樣照耀著那些野草,云朵同樣地從那些野草的頭頂飄過,風(fēng)拂過時,野草也會發(fā)出沙沙的聲響?!?p> 那些卑微的野草和原野上的參天大樹并沒有任何差別。
眉生
終于被放出來了……心好累……今天開始恢復(f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