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燭呀!快過來幫我抬抬網(wǎng)!”
這是一片平靜的海域,偶爾回蕩著幾聲空曠悠遠的鯨叫,寬闊的虹橋跨越數(shù)千里的海面,遠處的一艘漁船上一位老伯對著那懶洋洋的趴在虹橋上打瞌睡的紅衣少年招招手,叫他下來幫自己抬網(wǎng)。
少年眉間一點朱砂痣,耳墜兩顆紅珍珠,帶著些嬰兒肥的臉上一雙圓溜溜的杏眼原本半合著昏昏欲睡,卻在聽到老伯的招呼聲時綻放出奪目的光彩,他嬉笑著,竟是直接躍下欄桿踏水而行,飛奔到老伯船上,小船隨著少年的到來搖晃了兩下,似是歡喜他的到來,又似埋怨他的魯莽。
老伯連忙扶住少年,生怕他一頭栽下去,“哎呦慢點兒慢點兒?!?p> “嘿嘿,不妨事,”少年隨意地抓了抓頭發(fā),就上手幫老伯拉網(wǎng),“朱伯伯,您家不是娶了兒媳婦兒之后就不讓您出海了嗎?怎么又閑不住了?”
老伯憨笑兩聲,蒼老的臉上浮現(xiàn)出祥和的笑意,“孩子們孝順,說我年紀(jì)大了不讓我出來,可我又閑不住,我的小孫孫啊就要出生了,我得給他準(zhǔn)備禮物呀!”
少年看著老伯的笑意嘴角也跟著上揚,手上一使力就把漁網(wǎng)整個提到船上,“嚯!收獲頗豐啊!”
老伯蹲下身解開漁網(wǎng)把個頭小的魚都扔回了海里,“真不錯啊真不錯?!鄙倌暝谒麑γ孀?,手里劃起槳,老伯挑完魚看他笑吟吟的模樣,摸了兩把胡須瞇著眼睛看他,問道:
“我剛見你橋上都快睡著了,怎么今日不當(dāng)值么?”
少年嘆了口氣,有些幽怨地說:“哪里是不當(dāng)值啊,姑姑都睡了個把月了還沒有要醒的意思,家主和先生急得團團轉(zhuǎn)也想不出法子,這不就嫌我礙眼把我趕出來了嘛?!?p> 老伯聞言也嘆了口氣,悠悠地說道:“姑姑年歲大了,平日里嗜睡一些也是難免的,只是這長睡不醒也確叫人擔(dān)心的緊?!?p> 說罷,他從魚簍里撿了一條最大的魚塞給明燭。
“姑姑最喜歡這種魚,你帶回去等她醒了做給她吃?!?p> 明燭正歡歡喜喜的接下,卻見蓬萊宮上空迸發(fā)出一片五彩斑斕的光芒。
“不好!出事了!”少年心下大驚,一個閃身就不見了蹤影。
蓬萊宮中,夜南柯已經(jīng)醒了,她倚靠在榻上揉弄著自己睡的有些發(fā)脹的腦殼,滿頭華發(fā)披散在身后于日光之下影射光澤。
夜浮羅、夜明深等一眾小輩恭謹?shù)牧⒃谒砬?,只有剛從外面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回來的明燭一下子撲到夜南柯床邊,抱著她的膝蓋撒嬌。
“姑姑您終于醒了,明燭都想死您了~”
夜南柯一臉慈祥的揉揉他毛茸茸的腦袋,笑著說:“你這小搗蛋鬼在我睡著的這些日子里沒少被他們嫌棄吧?”
明燭噘著嘴哼唧了半天突然一拍腦袋,“哎呀,朱伯伯還讓我給您帶了魚!”
然而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眨巴著眼睛疑惑道:“我魚呢?”
“你魚呢?丟哪兒去了?”夜南柯一臉慈祥的看著明燭,像極了看自家小孫兒的老奶奶。
“我去找回來,姑姑您等我很快的!”火紅的身影一溜煙兒就不見了蹤跡。
夜明深上前一步行禮問道:“姑姑這次睡了這么久身體可有不妥?”
“沒什么大事,做了個有趣的夢,故而多睡了幾日,先不說這了,星軌有變,你們隨我去看看?!?p> 蓬萊宮像一個漂浮在海天之間的巨大半球,觀星臺就位于這半球中央,是整個蓬萊宮甚至是整個南冥最核心的地方。
觀星臺的正中央是一座盤龍雕像,雕像環(huán)抱之中供奉著一片龍鱗,傳說這是南冥信仰的那位龍神留下的,只是夜南柯對此事毫無印象,作為南冥活的最久的人,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可信度也就一般般吧。
可人是需要信仰的,無論信奉著什么總要有敬畏的東西。
夜南柯垂首作揖拜過龍神。
他們頭頂?shù)纳峡帐怯酪剐呛?,每一顆星辰都有自己的軌跡,它們有時會相遇,有時也會發(fā)生碰撞,可那都遵循自然。
而今日龍鱗示警的光芒卻意味著這次的星盤變化有異。
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冥隔絕于人世之外雖不受星盤影響,但這星盤總歸是因南冥生變,若處理不好怕是會給人間帶去災(zāi)厄。
夜南柯縱身躍入星河,游弋于星辰之間,試圖找到因外力易軌的那顆。
身處浩瀚宇宙,方覺自己無論身負怎樣的力量都是渺小。
夜南柯是被冷醒的,她睜開眼發(fā)覺自己身處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之中,手腳都凍得發(fā)木。
等等……手腳?
夜南柯看著自己的小手小腳一陣怔愣。
南冥的老祖宗變成小孩兒了?
嗚嗚嗚浮羅啊明深啊姑姑給你們丟人了……
夜南柯靜下心來沿著這身體腦海中殘存的記憶追溯從前。
嚯,看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個五歲小女孩兒的作死歷程。
夜南柯疑惑了,縱使調(diào)皮如明燭,也沒說五歲的時候就一個人翻山越嶺放火殺人???
這人間的姑娘,好兇。
許久夜南柯睜開眼睛。
這身體不是別人,正是她昏睡的那段時間里夢境的主人公景和。
她醒來之前景和還只是在府中等伏湛回府,怎么她才醒了半天不到景和就死了,還變成了小時候的樣子?
夜南柯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她摸摸自己餓癟了的肚子決定先找點吃的。
翻開身旁的大布包,循著記憶找到幾塊干糧,咬了一口,硬的像石頭一樣差點兒把乳牙崩掉。
夜南柯氣餒的丟掉干糧,越發(fā)想回蓬萊宮睡覺。
“想老身這一把年紀(jì)居然還要遭這份罪,太難了。為什么要去修星盤?為什么要去修星盤?它壞了關(guān)你什么事?唉……”
小小的姑娘老神在在的盤腿坐在冰雪中,支著下巴愁眉苦臉的思考人生,長嘆一口氣感慨道:
“老身活了這幾千年還是像剛出生一樣善良,永葆初心,我可真是太厲害了?!?p> “厲害如我,絕對不能早夭!”
在人間就是滿打滿算的活著也就一百年的光景,這一百年在夜南柯漫長的一生里實在算不得什么,她也不急著找回去的方法,既來之則安之,也許等她在人間歸天了,就自然回到南冥了,說不定那時候祭海玄鼎已經(jīng)建成,她直接祭鼎就行了。
拾掇拾掇東西,夜南柯準(zhǔn)備先走出這片山。
她那邊想的明白,蓬萊宮里卻亂成一團。
夜南柯躍入星盤修復(fù)星軌,夜浮羅等人本來是替她護法以確保星盤入口一直敞開,誰知夜南柯突然跌落出來星盤入口也隨之關(guān)閉。
比起幾位護法之人遭到的反噬更令人焦心的是——老祖宗的靈魂不見了。
“魂體分離這么久,姑姑肉身無恙,想來已找到了新的寄居,在南冥找不到姑姑的蹤跡,那便是在人間了。”夜浮羅收回神識緩聲說道。
夜明深端坐在夜浮羅對面,手執(zhí)茶盞徑自喝了一口。
“祭海玄鼎即將建成,姑姑多年夙愿終于到了要實現(xiàn)的時候,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她可千萬不要出事才好?!?p> “姑姑不回來這祭海玄鼎就建不成,此事你不必擔(dān)心,叫白芷汀的明玉回來吧,這人間還得他走一遭。”
夜浮羅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抬手整理自己雪白的衣袖,一雙狐貍眼總是帶著笑的,只是那笑容在旁人看來處處透露著一股子不靠譜的意味。
夜明深不問其他,揮手招來一侍童叫他去白芷汀請明玉。
夜浮羅看著夜明深眉宇之間的一抹凝重,調(diào)笑道:“你這是什么表情?擔(dān)心明玉和夜兮一樣一去不回?”
夜明深放下手中的茶盞,嘆了口氣。
“兮兒任性,明玉沉穩(wěn),她們自然不同,更何況她的命燈……已經(jīng)滅了?!?p> “你若想救她也不是全無辦法?!币垢×_眼中難得出現(xiàn)了幾分真誠,卻被夜明深一口拒絕了。
“你的辦法我可不敢用,浮羅山中八百年壓死了夜滄溟,你我如今還是好好活著罷。”
夜浮羅看著夜明深離去的背影笑笑沒說話,茶湯已冷,夜浮羅卻將它晃出陣陣漣漪,仿佛如此便也能將毫無波瀾的生命結(jié)尾掀起洶涌的驚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