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亮從孟繁忠營帳走出,微笑著向傳令兵點了點頭。傳令兵臉上無絲毫表情,點頭示意。
“他聽到了。”雷亮覺得很沮喪。
雷亮強忍住惡心,于路上和熟識打招呼,談吐如常。雷亮心中忽明忽暗,只覺得無處可去,好容易挨到所轄軍營之外,再也忍不住,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吐得昏天黑地。
“孟繁忠!”雷亮心中吶喊,恨得牙癢癢。
雷亮食物早已吐完,胃部還是抽搐,滿口都是酸水的味道。
“是腐肉的味道。”雷亮極其篤定,同時又感覺一陣惡心來襲。
雷亮翻了個身,躺在地上,卻發(fā)現(xiàn)于東不知什么時候站在自己身后,端著一碗水。于東遞給雷亮碗,雷亮下意識接過來,只是端著,鼻翼一翕一張,說不出話來??赡苁强吹嚼琢裂凵裰械幕艁y,于東淡淡說道:“倪磐在拐角處守著,不會有人來?!?p> 雷亮漱了漱口,又是一陣惡心。靜了片刻,喝了幾口水。清涼入腹,雷亮又顯得手足無措。于東語帶責怪,說道:“生死場上下來的人,怎的如此慌亂不堪?走,回去吧。”
雷亮眼睛一熱,咬緊牙關,端著碗跟在于東后面。于東也不回頭,說道:“還端著碗做甚?少不了你一口水?!?p> 雷亮又慌忙將碗放下。走到拐角處,倪磐守在那里,見兩人出來,向兩人點了點頭。于東向營帳揚了揚頭,倪磐點點頭,跟上于東,靜靜走回。
回到營帳,看著雷亮進來,倪磐放下氈門,于東坐在自己床上,看著雷亮。雷亮頹然坐在自己床上,低了頭不說話。
于東長嘆一聲,問道:“雷子,咱們營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虛長幾歲,再過兩年謀個城里武官差事,也就到頭了。小磐子歲數(shù)小,不過沒什么野心,唯一的樂趣就是寫寫咱們的生活。所以別人營里可能互相坑害謀求上位,咱們之間絕不會出現(xiàn),是吧,小磐子?”
倪磐點點頭,看向雷亮,語氣堅定說道:“我是雷大哥一手帶大的兵?!?p> 于東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咱們仨這么搭配著有五年了吧?咱倆相識都十多年了。一起打過架,一起蹲過坑。睡同一鋪炕,枕同一個枕頭,吃同一桌飯。我們有什么事,都跟你說,你有什么事,也都說與我們聽。”說到這里,語調(diào)提高了幾度,低吼道,“這次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我們仨一起扛!”
雷亮臉色灰敗,抬起頭來慘然一笑,說道:“不一樣的。這次我真沒事,只是我自己……我自己……”
門口傳來跑步的聲音,停在了氈門外,傳令兵氣喘吁吁大聲叫道:“雷指揮使!于指揮使!倪指揮使!”
于東惱火得錘了床,雷亮沖著于東笑了笑,嘆了口氣,應道:“何事?你進來即可?!?p> 傳令兵拉起氈門,揭起簾子進來,行了一禮,說道:“真定府嘩變,酈蒙綁了魏將軍和王將軍,裹挾著本府兵馬向南去了。孟將軍令所有人追擊,誓滅亂賊,救回魏將軍和王將軍。”
雷亮皺眉問道:“酈蒙?他為何嘩變,可有消息?”
傳令兵遲疑一下,說道:“酈蒙令軍士散播謠言,說我軍圍城,便是為了讓荒奴屠城,從而向朝廷多要錢糧。”
雷亮默然不語。于東和倪磐仿佛想起什么,一臉震驚得望向雷亮。雷亮勉強笑了笑,說道:“大名府和慶源府本就諸多恩怨,互相之間巴不得對方死,若真如此,豈不是好事?”
于東的語氣冷了下來,說道:“我終于明白了,原來我們不是器械未到,只是在等荒奴屠城。怎么,孟繁忠要了多少錢財?分了你多少?”
雷亮面如死灰,說道:“孟繁忠要一個大名侯,魏名是真定侯,石故生是常山侯,杜平石是廣平侯,肖尚寧是河間侯。還有一個慶源侯,給了李海。除此虛名之外,有錢糧無數(shù)。若朝廷肯表誠意,則荒奴可滅?!?p> 倪磐語氣中滿是失望,嘆道:“非人哉!非人哉!”
于東咬牙切齒道:“慶源府攻擊我大名府,我大名府奮起反擊。雖然最終知道是中了敕勒王的計策,不過將慶源府府軍能殺的全殺光,你看我可皺過眉?”
雷亮低了頭,傳令兵也是一臉震驚道:“酈蒙那亂黨……說的是真的?竟然?”
雷亮苦笑著抬頭,說道:“回家去吧。都瘋了,回家去吧?!?p> 于東仰天大笑,最后笑得眼睛紅了一圈,回身取了刀,拔出來指著雷亮。雷亮長舒一口氣,閉目等死,口中輕聲說道:“替我向玲玲說一聲,我對不住她……”
于東赤紅著眼,手中的刀微微顫抖著,良久,大吼一聲,一刀劈在營帳架子上。
營帳應聲而倒。營帳外的軍士們已集結(jié)完畢,初時聽得里面鬧了兩聲,而后突然塌了下來,只怕是幾個指揮使遇襲,連忙上前查看。
于東用刀劈開營帳,大踏步走了出來,身后跟著倪磐和傳令兵。于東大吼一聲:“雷指揮使為了一點錢財名位,將咱們賣啦!他不要臉,咱們還要臉吶!老于我要回大名府,有愿意跟我走的,就跟著我。如果想要跟著雷指揮使的,也不強求?!?p> 眾軍士被這一番話說的摸不著頭腦,互相之間討論發(fā)生了何事。雷亮躺在塌了的營帳下,聽得明明白白,看眾人猶豫,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眾軍士的目光齊齊投了過來。
雷亮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雷某大錯已然釀成,不愿拖眾兄弟下水。于指揮使一片丹心,眾兄弟跟他走吧。這不算逃兵,雷某才是逃兵!”
眾軍士一片嘩然。雷亮眼看四處都在行軍,一片混亂,也顧不得其他,大吼一聲:“快走!”
于東舉起刀來,上馬頭也不回而去。眾軍士井然有序,跟了上去,路過雷亮的時候都看雷亮一眼,眼中滿是驚詫。
最后走的是倪磐,他停了一下馬,俯下身子嘆道:“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你都不該如此。如此,只會身敗名裂……”
雷亮愣了一下,倪磐已然走遠。雷亮哈哈大笑起來,口中癲狂得叫著“身敗名裂”。
“有什么可笑的?”是孟繁忠的聲音,語氣是無盡的厭惡。
雷亮提槍上馬,說道:“本來是為了避免身敗名裂,最終還是身敗名裂。孟將軍,你說是不是很諷刺?”
孟繁忠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是很諷刺?!?p> 雷亮舉起槍對著孟繁忠,說道:“我做錯了?!?p> 孟繁忠眼珠動了動,笑著說道:“若我為王,你的事情我若不提,便沒人敢提。你真的要和我廝殺?”
雷亮仰天大笑,用盡力氣吼道:“老子既喜歡女人,也喜歡男人!老子有個相好的,叫司馬途,是個唱戲的!老子與他夜夜交歡!如何?”
眾軍仿佛炸鍋一樣。孟繁忠厭惡得看著雷亮,仿佛在看一堆蛆蟲一樣。雷亮看到孟繁忠的嘴動了動,雷亮仔細辨認口型,認出了孟繁忠說的話:“惡心之至,只配與腐物為伴。”
雷亮又想起了于東和倪磐,心中暗自慶幸他們不在場?!拔矣惺裁春锰??一塊腐肉而已?!?p> 雷亮停下來,喘著粗氣,扯住韁繩,舉槍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