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越話音未落,傳令兵帶著魏猛的信使來到,只聽魏猛信使說道:“秉云帥,夜已深了,魏將軍和羅將軍追之不及,又怕荒奴夜襲,故而合圍起來,多設(shè)障礙,若有突圍,則全軍去突圍處,省的被荒奴各個突破?!?p> 云未尚未習(xí)慣“云帥”這個稱呼,楞了一下,想了想,說道:“永定河淺可走馬,沿河亦要多設(shè)崗哨,防止荒奴軍先涉水過河,再換個地方涉水回來。萬幸荒奴兵少?!?p> 魏猛信使行禮而去。梅越想了想,只感慨道:“這招斬首之計,可算得是險中求勝之良法了。”
云未苦笑著說道:“我作為這個被斬的‘首’,當(dāng)真是哭笑不得?!?p> 梅越情緒不高,只是說道:“當(dāng)務(wù)之急,是會師薊州,訪得希祎下落。我總覺得心緒不寧?!?p> 云未拍了拍梅越肩膀,說道:“荒奴斬首失敗,便只能回薊州城了,彼時或戰(zhàn)或走,便皆是我軍掌控之中了。燕薊之民被荒奴統(tǒng)治百年之久,一時有些轉(zhuǎn)換不過來,麻煩是有一點,不過在我軍絕對優(yōu)勢之下,不足為懼?!?p> 梅越心頭總有一絲不安,不過也說不出來什么,于是暗自嘲笑自己被一招暗度陳倉嚇破了膽,向云未點了點頭,說道:“我大宋先前未能護佑燕薊之民,等過兩日收復(fù)了,再慢慢治理,總會好的。唉,王師不利,百姓遭殃啊……”
云未見梅越有些失言,情知他為未能識破敕勒王計謀而懊惱,也不點破,只是輕聲道:“軍師且莫喪了志氣,薊州城快到了,征北大軍還要仰仗軍師。軍師也莫回左將軍那里了,今夜便宿在武清縣,好好歇息一晚,如何?我自讓李犇回去復(fù)命。”
梅越也未拒絕,辭了云未,自行前去歇息。云未嘆了口氣,說道:“梅軍師都如此,何況普通軍士?我們明日便出發(fā),追上大軍去吧?!?p> 董瑜默不作聲給云未號脈,良久,放開云未手腕,長出一口氣,說道:“將軍天山飛蠶之毒本已被制住,不過本該靜養(yǎng),此番連番勞累,費心費力,經(jīng)脈被寒性反噬,這個,恐怕……”董瑜說不下去了,顯得手足無措。
云未輕輕笑了起來,打趣董瑜道:“醫(yī)者亦未看淡生死么?”
董瑜皺了皺鼻子,嘆道:“平日里給人瞧病倒看得淡,不過給親朋看,便看不淡了?!?p> 周巖默默過來,拽住了云未手腕,手指搭在云未脈搏之上。云未脈搏依然強勁,不過周巖能明顯感覺到后勁不足。周巖抬眼看了看云未,發(fā)現(xiàn)云未也在看自己。只這一眼,周巖便已知道,云未心中的堅持到底有多重了。
雖然周巖早就知道,云未心中云未自身的地位并不高。自己、趙仲遠、馬佑今、路秋月,以及奮威軍中左不思、梅越等同袍,在云未心中的比重甚至都高過他自身。當(dāng)然,還有云未心中那個至高無上卻虛無縹緲的天下蒼生。為了這個,他可以強忍著放下韋國棟死去的悲痛,也可以放下對趙仲遠杳無音信的擔(dān)心,更可以和梅越演一出戲來騙自己。
周巖放開云未,向董瑜說:“勞煩董先生隨身備好藥材,寸步不離將軍身邊?!?p> 董瑜嘆了口氣,點頭答應(yīng),自去準(zhǔn)備藥材。周巖和崔姑娘跟著也把云未送到臥室,而后退出房間。云未呆了片刻,猛地甩了甩頭,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云未試著調(diào)動體內(nèi)的氣真氣,一催動,丹田依然空空如也,只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真氣。再催動便感到四體生寒,全身經(jīng)脈仿佛結(jié)冰一般僵住,同時還有許多細針從體內(nèi)扎自己的血肉。
云未將那若有若無的真氣調(diào)理、運轉(zhuǎn),每一步都是煎熬。強忍著疼痛,運行一個周天之后,云未的身體已然整個麻木。云未咬住下唇,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低的痛苦呻吟,被強行忍下。云未拖著已然麻木的身體挪到床前,慢慢坐下,慢慢脫掉外衣,慢慢躺下,慢慢拉起被子蓋上。
屋外的周巖無聲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像個正常人一樣。”
崔姑娘大粒的淚珠開始掉了下來,流到面紗之上,于是連忙低了頭。
周巖也不知道說些什么,索性閉上了眼睛,任由崔姑娘在一旁流淚。良久,崔姑娘拭去淚水,輕聲問周巖:“周大哥,你給我講一講你們的故事,好不好?”
周巖沉默片刻,示意崔姑娘離開云未住處,在不遠處,對崔姑娘講起了云未少年時的故事。從自己與云未相識開始,講云、周、趙、馬闖蕩江湖,講江南風(fēng)景和塞北孤煙,講爾虞我詐和肝膽相照,講一行人受到陸老將軍照拂,講完了趙仲遠和路秋月的聚少離多,最后頓了一頓,講到了云大哥的紅顏知己。
周巖仿佛也已陷入回憶中,聲音都顯得有些虛幻:“當(dāng)時是臘月,燕山雪花大如席,我們就是在雪下的燕山遇到了岳姑娘。”
“岳姑娘穿著白狐大氅,在追逐著一只白頭獼猴。那白頭獼猴頗有靈性,連連躲過岳姑娘的箭,步伐靈敏,岳姑娘追之不上。云大哥見勢,便要我們分開站定,阻住那白頭獼猴去處。那白頭獼猴走投無路,亂撞一通,被云大哥親手擒獲?!?p> “誰料岳姑娘過來之后,小臉氣的通紅,竟?fàn)柨蘖顺鰜?,說我們欺負她。我們面面相覷,還好秋月當(dāng)時在,和岳姑娘說了一陣悄悄話,方才知道岳姑娘是怪我們幫她抓住了白頭獼猴?!?p> “云大哥一聽,說道:‘這便奇了。我等看姑娘追之不及,這才起了相助之心,怎的姑娘卻要怪我等?’岳姑娘更加生氣,跺著腳說不出話來?!?p> “我和仲遠在旁附和,秋月狠狠掐了仲遠一把,白了仲遠一眼,低聲說道:‘若是我,也要被你氣死了?!龠h目瞪口呆,卻想不出為何,佑今卻只是笑,被仲遠追著一通打?!?p> “云大哥看岳姑娘更加生氣,也摸不到頭腦,于是放了那白頭獼猴,口中說道,‘既然姑娘怨我等相助,我便放了這獼猴,你自去追便是。’岳姑娘狠狠白了云大哥一眼,看著白頭獼猴直直向前跑去,口中一邊數(shù)數(shù)一邊喃喃自語,‘剛剛我過來沒有仔細數(shù),不過數(shù)到二百怎么也不會虧了它?!?p> “當(dāng)岳姑娘數(shù)到二百的時候,卻哪里還有那白頭獼猴的蹤影?岳姑娘四下尋不到,生了一肚子悶氣,面色不悅就要回去。路過我們的時候,云大哥多了一句嘴,說‘你其實數(shù)到一百就行啦’,這可讓岳姑娘無處發(fā)泄的怒火找到了發(fā)泄口,直說怪岳大哥不早提醒?!?p> “岳大哥當(dāng)時怎懂女兒家脾氣?只是皺著眉頭說了句‘無理取鬧’,于是便被岳姑娘纏上啦。唉,緣吶,真是不知其所以然?!?p> “岳姑娘于是收拾了東西別了父母,帶著個小包袱追著云大哥討債。岳姑娘為人爽利明快,很快就和我們相處得很是愉快。不過岳姑娘處處針對云大哥,云大哥也是哭笑不得,便也針鋒相對,誰知如此過了一些時日,兩人之間便多了些和我們不同的感覺。”
“云大哥當(dāng)時年少,不知如何面對,便想和岳姑娘單獨談?wù)?,兩人約在當(dāng)時奮威軍營帳外的河邊,不知談了些什么,只是兩人回來時臉色微紅,看著我們有些躲閃?!?p> “之后云大哥和岳姑娘依然互相不讓,不過卻少了許多針鋒相對,更似言語默契一般。我當(dāng)時對待感情一事愚鈍,是最后一個才懂,佑今早就搖著扇子笑,仲遠和秋月也早就看著兩人交頭接耳了。”
周巖喘了口氣,看著崔姑娘怔怔得聽得入神,嘆了口氣,說道:“云大哥和岳姑娘,當(dāng)真是一對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