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千里江山,荒奴亦是千里江山,大沽河作為兩國邊界,著實(shí)顯得過于狹窄。征北大軍在大沽河后十里扎營,探馬沿河往來哨騎。
云未接見了此地邊軍四個(gè)營的指揮,問了大概情況。四營中為首的叫作張與紹的指揮說道:“大沽河不能與長江黃河比,說它窄,它也窄。不過最狹窄處也有個(gè)三十丈,弓箭也射不過來。荒奴最近可安分的很,河邊連人都少見了,大概是都退回薊州去了?!?p> 云未又問了從何處渡河最好,張與紹不假思索回答道:“鹽灣那里是整個(gè)大沽河最窄的地方,偏偏水流又不湍急,從那里渡河最為容易。要不明日小人帶將軍去看看?”
云未謝過了張與紹,張與紹表現(xiàn)得受寵若驚,滿口說道“小人怎當(dāng)?shù)迷茖④娨恢x”。云未笑了笑,安撫了張與紹等四個(gè)指揮,張與紹四人唯唯諾諾退去。梅越看著幾人退去,向云未說道:“這幾個(gè)指揮還算盡職盡責(zé),關(guān)鍵是對大沽河了解得很?!?p> 云未笑了笑,說道:“邊軍將士,哪有不隔河放兩箭的?”
大軍扎穩(wěn)營寨,次日,云未并未去鹽灣,只是在左不思、梅越、周巖和李自明的陪同下,直至河邊,向北而望。只見荒奴仿佛不知即戰(zhàn),河邊哨馬也沒幾騎。幾人邊說話邊沿河走馬,見荒奴毫無備戰(zhàn)意向,于是徐徐而回。
回來路上,云未沉思片刻,問道:“這敕勒王給咱們唱了出空城計(jì),你們怎么看?”
左不思說道:“荒奴城未必空,但兵確是不足。如此做派,以有恃無恐的姿態(tài)來掩飾兵力不足罷了。不若明日各個(gè)造橋,拉長戰(zhàn)線,大沽河淺,荒奴縱有半渡擊我之心,亦無半渡擊我之力。”
梅越皺眉道:“大沽河狹窄,要渡河易如反掌,只是荒奴擺明了想死守薊州,并無半分爭勝之心。雖有先前竇都頭密報(bào),咳咳,竇都頭信報(bào),不過此等做派,真是奇也怪哉。”
云未看向李自明,李自明連忙擺擺手說道:“俺就是來當(dāng)喊話人的,這種動(dòng)腦子的事情將軍可莫看俺。不管將軍怎么決定,一定要讓俺們神威營當(dāng)先鋒殺奴狗就行了?!?p> 云未微微一笑,說道:“本來,咱們大宋殷實(shí),耗得起,從長計(jì)議也未嘗不可,等到過兩日韓將軍破了燕山府,咱們再渡河也不遲。不過,若希祎被荒奴蒙蔽,荒奴敕勒王詭計(jì)多端聲東擊西,咱們這一等,可不就是坑害了韓將軍?咱們江南的‘水?!苍撆缮嫌脠隽?。傳令下去,明日地威營護(hù)著神威營,先行沖鋒,大軍搭橋過河,奮勇殺敵!”
此時(shí)恰好回到中軍大帳,眾將得令,各去忙碌。周巖跟著云未,看云未望著地形圖陷入了沉思,時(shí)不時(shí)咳上一咳,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云未身子側(cè)過來,問道:“山石,為何嘆氣?”
周巖看著云未,輕聲問道:“云大哥身子可還好?”
云未笑了笑,說道:“這可不像泰山神主說出來的話?!?p> 周巖繼續(xù)看著云未,瞇了眼睛,說道:“小弟一直關(guān)心自家兄弟,云大哥、仲遠(yuǎn)、佑今,我都是關(guān)心的,只不過不說出來而已?!?p> 云未笑容僵了一僵,立馬恢復(fù)正常,笑著說道:“我是知道的。仲遠(yuǎn)和佑今也是知道的?!?p> 周巖笑了笑,突兀的反問了一句:“云大哥,那你呢?”
云未身子向后仰了仰,仰頭看著周巖,認(rèn)真得說:“我自然是關(guān)心兄弟們的。你、仲遠(yuǎn)、佑今這些老友,還有軍中同袍新朋,我自然是關(guān)心的,皇帝也比不上你們在我心中的地位?!?p> 周巖知道云未是真心的,不過聽到云未把自己這些人和皇帝比,還是在心里微微嘆息一聲。云未看著周巖面無表情的臉龐,又何嘗不是在心里暗嘆?只因云未知道,江湖兒女情誼面前,皇帝又顯得多么廉價(jià)。
云未雖不知道周巖已經(jīng)是聽到了什么,不過聽周巖言語奇怪,卻也猜出了幾分。云未想說些什么,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周巖也沒有再問,只是靜靜站在一旁。
崔姑娘在旁目睹了全程,卻仿佛未有所聞,靜靜的閉目養(yǎng)神。忽而營帳外兩聲喝止聲音未落,廖霄已經(jīng)揭簾而入,手上提著董瑜,身后跟著氣喘吁吁的東方奕,口中大叫:“無趣無趣。云老弟你這軍中無趣得很。人無趣,事無趣,什么都無趣得很?!?p> 云未眼看董瑜漲紅了臉,卻一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瞪了廖霄一眼,說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戰(zhàn)爭哪有什么有趣的?不過勝者生,敗者死罷了?!?p> 廖霄自知理虧,放下董瑜,訕訕說道:“老子就是問問他怎么祛掉老子背上的疤,他偏不說?!?p> 董瑜站了起來,滿面羞憤,聲音激動(dòng)非常:“俺說了俺是治內(nèi)的,外傷俺不在行,你還追著俺不放!”
東方奕連忙安撫董瑜,董瑜氣的直跺腳,咬牙切齒看著廖霄。云未皺眉又白了廖霄一眼,說道:“老前輩切莫再胡鬧,不然晚輩便要得罪老前輩了。”
廖霄哼了一聲,躲在一旁,自己碎碎念去了。“老子堂堂江南第一大派的掌門,不遠(yuǎn)萬里,前來保護(hù)你,你倒好,為了一點(diǎn)小事就來怪老子。還跟老子耍將軍脾氣,你是皇帝老子都懶得理……”
周巖悄悄退了出去,漫無目的在營中散步。軍中多有識(shí)得周巖的軍士,對周巖的功夫和人品都是欽佩得很,不過周巖本性冷淡,便也沒有多少人敢上來打招呼。周巖走了片刻,駐足在營寨邊上,轉(zhuǎn)頭問身后一直跟著的崔姑娘:“崔姑娘從大營跟著周某一路了,到底有何指教?”
崔姑娘蒙著面紗,周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見她低著頭囁嚅吞吐:“云將軍……不是絕情的人。云將軍也……很苦的。你不要怪他。”
周巖看著崔姑娘,崔姑娘眼神慌亂,額頭汗津津的,向周巖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便走。周巖嘆了口氣說道:“崔姑娘不必?fù)?dān)心。云大哥并非無情之人,反倒是多情之人,一貫如此。十幾年前,我就知道的?!?p> 崔姑娘定住身子,低聲說了句“那就好”,而后又向前行去。周巖一晚上第二次欲言又止,看著崔姑娘遠(yuǎn)去,而后向北看了看,又向南看了看,突然生出很強(qiáng)烈的不真實(shí)感。
素素在北面城中,自己從城中出來不過月余,現(xiàn)在反而要去攻打那座城了。仲遠(yuǎn)在南方不知何處,十年一遇,不過月余,別后連生死也無從得知。而自己的身后不遠(yuǎn)處,是愛大宋勝過愛任何人的云大哥,他的身邊有一個(gè)很好的姑娘。
“多像十年前啊。”周巖歪著頭,對不知道何時(shí)也站在旁邊了的馬佑今說。
馬佑今嘆了口氣,說道:“十幾年前我們是敗,此次是勝,不一樣的?!?p> 周巖笑了笑,說道:“都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