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艾莉諾:沒有和家鄉(xiāng)人說話
一顆遙遠的種子在新城塔希提埋下,這顆種子的威力誰都想象不到,它在陌生的土壤中結(jié)出了新的果實,遠道而來的葡萄酒騎士用這樣的果實釀造了具有兩種土壤風(fēng)味的葡萄酒,這樣的酒,灌醉了整個塔希提。
與圣都隔著一片大海的塔希提根本聽不到圣都的命令,那句禁酒的王諭,在馬奧琉斯剛說出口時,就被大海淹沒。
自由的新城人愿意把一生都泡在酒中,君王的政績不值一提,只要是最懂酒的人,哪怕他曾經(jīng)是流民,是決斗場的奴隸,都可以當(dāng)塔希提的領(lǐng)主。
禁酒?
是怎樣不知是非的暴君才會禁酒?
當(dāng)一杯葡萄酒到達餐桌,它包含的,可能是君王也揣測不透的人文和人心。
葡萄的成熟不僅僅需要時間,它需要瘋子的耕耘,天才的釀造,還有,最重要的,葡萄酒需要懂酒的塔希提人。
效忠圣都的賢王馬奧琉斯?
不,醉酒后的塔希提人只愿意效忠這片神奇土壤,大醉的塔希提人愿意立刻,馬上埋骨在這片土壤下,他們會用酣醉的靈魂去品嘗當(dāng)把自己作為養(yǎng)料時,葡萄酒中的風(fēng)味。
酒館中,時時都能聽到這樣的歡呼聲:
“為新城塔希提干杯!”
“干杯!”
“為領(lǐng)主的健康干杯!”
“干杯!”
“為即將在塔希提誕生的賢王干杯!”
“干——杯——
“為微醺之城!為酣醉之城!”
只要在酒館中,對飲的人無論身份,都樂于同桌暢飲。
往往貧瘠的人,對酒有更深刻的理解,因為酒和貴族的情婦一樣,同樣來自不易。
艾莉諾女公爵在回望潮堡的路上被喧鬧吸引,她掀開馬車上窗簾的一角,充滿歡呼聲的光明立馬透了進來,打在她心事沉沉的臉上。
燈光有些刺眼,掀開的一角被輕輕蓋上。
“停下?!?p> 艾莉諾在攙扶下走下馬車,她讓隨行的護衛(wèi)和馬車夫都先回去,他們遲疑不動。
“這里是被祝福的新城塔希提。”艾莉諾看著侍衛(wèi)長說。
“是?!笔绦l(wèi)長行上標(biāo)準(zhǔn)的騎士禮。
他懂得女公爵的言下之意——這里是被祝福的土地,這里不會發(fā)生意外。
于是,侍衛(wèi)長推到女公爵的視線外默不作聲的跟隨。
周圍通明的燭火在艾莉諾閃爍的目光中像加快了速度一樣飛快的流逝,沸騰的人聲和歡快的人群被無限的拉長,失去了原本的樣貌,像打翻的油彩在紙上歡歌著自由。
她在五彩的光影洪流中慢慢走動,慢到艾莉諾像在時光中逆行。
香氣不被時間影響,在沸騰的畫面中飄蕩,在街巷中氤氳。
有小麥啤酒的香氣,有刷滿醬汁的烤肉香,還有香氣撲鼻的面包香——沒有一個是家鄉(xiāng)工藝。
熱鬧啊,真是熱鬧。
真實又遙遠的熱鬧。
艾莉諾的思念絆住了時光。
快速飛動的光影漸漸慢了下來,它們成一團團收斂的螺旋然后變成原來的形狀。
啤酒的泡沫不斷膨脹,接著破滅。
一塊塊肉被牙齒撕裂,醬汁順著嘴角流到下巴。
高歌的,起舞的,爭論的人群又清晰可見了。
但是,聽不見聲音。
所有人像失去了靈魂,齜牙咧嘴的重復(fù)著生前最后的動作。
因為街角的一串鄉(xiāng)音奪走了艾莉諾聽覺上的注意力。
她想去見見這人是誰。
“是你?”
慌亂中的羅伯特立馬扔掉手中的酒瓶,葡萄酒流到他圓滾滾的肚子。
“艾,艾,艾......”
“你在這干嘛?”
“祈禱?!?p> “在這個地方?”
“在準(zhǔn)備釀造來年的酒之前,要在最熱鬧的酒館對酒神祈禱,這樣酒才會被酒神關(guān)注?!?p> 記憶連在了一起,艾莉諾欣然一笑,說:“家鄉(xiāng)傳統(tǒng)。”
她微笑著把手伸給了羅伯特。
“家鄉(xiāng)傳統(tǒng)?!绷_伯特恭敬的接住艾莉諾的細手,親吻戒指上的寶石。
艾莉諾收回手,輕輕拍打手掌,“葛爾杰夫?!彼啊?p> 侍衛(wèi)長葛爾杰夫幽魂樣出現(xiàn)在艾莉諾身后,輪廓中有武將特有的剛毅。
“果然沒有離開?!?p> “侍衛(wèi)長的職責(zé)。”
“回去吧?!?p> 馬鈴聲清脆的響起。
“羅伯特先生,你一起來吧。我許久沒有和家鄉(xiāng)人說話了?!?p> “榮幸至極?!绷_伯特摸著胸前的果雀勛章行禮。
也許是醉酒的原因,羅伯特在行禮時差點跪倒在地。
望潮堡的外觀和整個塔希提建筑都不一致,它色調(diào)不鮮明,造型不生動,用一種沉穩(wěn)的氣息著落在新生的城市,但是古樸的它和年輕的城市之間沒有溝壑,要說原因,大概是塔希提包容而自由,塔希提知道自己也會蒼老成這樣。
年輕的威廉狂熱的親吻艾莉諾的臉頰,這時他才注意到母親眼中意味深長的表情:現(xiàn)在可不止我一個人。
不過,看樣子葡萄酒騎士羅伯特沒有注意到剛剛那一出禁忌的舉動,他在一幅色調(diào)飽滿的油畫前徹底呆住了。
“咳咳。”
威廉故意咳嗽提醒羅伯特,他不愿意自己的作品被貪婪的眼神注視。
“如果沒有猜錯,”威廉咄咄逼人的說,“這位就是馬車上的加西亞。”
“是我?!?p> 羅伯特敷衍一樣的回答,眼神始終不離開那幅畫。
艾莉諾緊緊注視著威廉,她擔(dān)心羅伯特這個無禮的舉動會引起年輕人的憤怒。
但是沒有,威廉因為羅伯特接下來的話大喜過望,還主動要求羅伯特留下。
出神的羅伯特對著畫說:“這是艾莉島的葡萄。”
“對對對!”威廉激動到紅了脖子,他緊緊的捏住羅伯特的肩膀,專注的搖晃,“宮廷畫師弗羅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白塔學(xué)士沒認出來,母親從不評價我的畫,沒想到你看出來了,我的葡萄酒騎士?!?p> 威廉對羅伯特的稱呼改了口,“馬車上的加西亞”是貴族故意輕蔑他的戲稱,讓羅伯特不要忘記自己的出生,你的父親,你的祖父,世世代代都是果農(nóng)加西亞。
“當(dāng)然啊,我當(dāng)然能認出來,我是一顆艾莉島的種子?!?p> 羅伯特醉眼迷離的看著艾莉諾和威廉,燭火、餐桌、壁爐還有銀器,好美好,美好到像一副動態(tài)的油畫。
“不行啊?!绷_伯特看著威廉畫作說。
“哪一點?”
艾莉諾的目光隨著羅伯特走到畫前,醉態(tài)的威廉已經(jīng)把手搭在她肩上。
“葡萄若是這個顏色,就意味著它生長的環(huán)境有過多的雨水,這樣的酒釀出來,不僅寡淡,還沒有層次感。”羅伯特扣掉油畫上著色不佳的顏料,放進自己的酒杯,“但若是這個顏色,成熟度就剛好,可以釀出能進入皇室銀杯的佳釀。”
威廉放聲大笑,說:“塔希提果然是被你灌醉的?!?p> “是的?!绷_伯特一點都不謙虛的回答。
艾莉諾的眉頭不易擦覺的一皺,想到了一個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