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龍泉客棧
晨風微動,一名身著青衣的年輕男子緩步來到雄陽城內(nèi)一間招牌油漆剝落、很不起眼的客棧前,輕輕叩了叩門。
門內(nèi)沒有響應,青衣男子便稍稍加重了力道。
“來了,來了,別敲了!”客棧內(nèi)傳出了不悅的聲音,隨后,門被拉開一條縫,睡眼惺忪的伙計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沒好氣地說道:“清晨住店,價格可是要翻倍的?!?p> “這是哪門子道理!你這里莫不是黑店不成?”青衣男子劍眉星目,身背闊劍,他赫然便是柳風。
大楚尚武,雄陽城又毗鄰荒土,攜刀佩劍乃是常態(tài),柳風身背闊劍投店并不顯突兀。
“這就是我們店的道理,你愛住不???”伙計也是個暴脾氣,作勢就要將門關上。
“價錢多一半,成不成?”柳風搶先伸手將門給頂住。
武空行可是告訴他,讓他在這家客棧里住下,十天之內(nèi),鎮(zhèn)荒司會有人過來接應他。但若是連客棧都住不進去,就要鬧天大的笑話了。盡管此刻要被耽擱了睡眠而心情不爽利的伙計當做肥羊來宰,柳風也只得捏鼻子認了。
若是放在以前,別說價格翻倍了,就算是翻它個百倍千倍,日進斗金的還劍樓樓主也不會眨半下眼睛。但今時不同往日,出身荒土部落的柳風可得精打細算過日子。
“我們龍泉客棧誠信為本,向來不二話,說翻一倍就是一倍。你若是不愿意掏錢,趕緊走人,別耽誤我睡個回籠覺。”伙計原本想發(fā)力將門合上,不料無論自己如何使勁,門都不能關上半分,他便知道眼前的年輕人可不像城里頭那些整日鮮衣怒馬、金槍銀劍卻繡花枕頭的紈绔公子哥,手底下是真有幾分本事的。
盡管如此,伙計的語氣卻是沒軟上半分,在龍泉客棧也有些時間了,他三教九流也都會過,只要能稍稍占著點道理,他還真不怕眼前的年輕人大打出手,因為這里可是雄陽城,數(shù)十萬大楚精兵可不光只是站城墻上吹涼風的,拳頭再大也得守規(guī)矩。話又說回來,若真是能在雄陽城橫著走的人物,豈會住到這里來,還會計較幾十來文錢這般雞毛蒜皮的小事?
“好好好,翻倍就翻倍,趕緊去給小爺收拾出一間干凈亮堂的房間來?!绷L稍稍一發(fā)力,便把門完全推開,客?;镉嬤B帶著被推到一邊,險些踉蹌摔倒。
“二樓丁字號房,昨晚剛收好的房間?!被镉嬙诹L進來后,啪的一聲重重地把門關上,而后撂下柳風,黑著一張臉悶頭離去了。
“鎮(zhèn)荒司這是要玩哪出?神神秘秘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還要玩暗中接頭的花樣,一玩還得玩十天!而且,要接頭就接頭吧,能不能找個襯得起鎮(zhèn)荒司身份的客棧?”柳風此刻正滿腹的牢騷,沒心思去計較伙計的惡劣態(tài)度。
龍泉客棧不大,柳風很快便在二樓找到了丁字號房。
房間雖然舊了點,但還算干凈,光線也不錯,柳風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些,但突兀想到自己現(xiàn)在還沒有正式加入鎮(zhèn)荒司,住店的錢鎮(zhèn)荒司可能不會認賬,不由得又發(fā)起愁來。
愁歸愁,眼下緊要的事情柳風卻是不敢耽擱,稍稍收拾一番后,趕緊盤坐到床上呼吸吐納起來。
幾天前的擂臺比試,柳風一連打出五記觀海打濤拳,身體遭受反噬,雖然服用了武空行賞賜的療傷丹藥,但傷勢還沒有痊愈,現(xiàn)在趁著鎮(zhèn)荒司的人還沒有到來,剛好療傷。
龍泉客棧的確老舊了些,客棧里唯一的跑堂伙計也不是招攬生意的料,但后院有一口甜水井,用其中井水釀出來的龍泉釀在雄陽城卻是有口皆碑,客棧里多半的客人都是沖著龍泉釀來的外地人。
柳風不好酒,但卻時常喝酒,這個習慣是上一世帶來的,因為在上一世,他從一位老前輩口里聽過這么一句話:劍仙不喝酒,風流便沒了一半。
如今住在龍泉客棧,哪有不喝龍泉釀的道理。
龍泉客棧規(guī)模不算大,其內(nèi)也只有一位見人就笑的胖掌柜、一名缺了門牙的老廚子外加那跑堂的伙計。
缺門牙的老廚子不只要承擔客棧內(nèi)所有人的伙食,還要負責釀酒,龍泉釀大多出自他之手,只有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胖掌柜才過來搭把手。
柳風入住龍泉客棧的前幾日,到點下樓吃飯,吃完便回房療傷,日子過得無風又無浪,平平靜靜。
第三日,柳風的傷勢基本痊愈,便不再老呆在房間里,時常會在客棧里走動,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客棧后院的那口甜水井。
因為龍泉釀的緣故,甜水井頗受人關注,入住龍泉客棧的客人自然都會到井邊溜達一圈。不過,有甜水井的后院是上了鎖的,只有在特定的時間,掌管鑰匙的老廚子才會把后院打開,放客人進去觀瞻。
客棧后院也是釀制龍泉釀的地方,老廚子心情好又小酌了幾杯之后,在客人的起哄之下,也會當眾起灶釀制龍泉釀,也不怕有心人將自己的釀酒手法偷學了去。不過,依照老廚子的說法,龍泉釀的釀制手法無甚出奇,最重要的是這釀酒的水。
后院每日開放三次,早中晚,每次約莫開放半個時辰的時間。
柳風因為傷勢基本痊愈,鎮(zhèn)荒司的人又遲遲不出現(xiàn),此地又不適合閉關修煉,閑來無事,每到后院開放的時間,他鐵定會到場,而且還會從開門一直呆到關門,一場不落。
究其原因,一來的確是為了打發(fā)無聊的時間;二來,每次后院關門前,老廚子會贈送在場的客人每人一小杯的龍泉釀。
依照柳風的說法,有酒不喝,不算真劍仙。
一來二去,缺門牙的老廚子對柳風的印象便深刻起來。或許是因為柳風在客棧吃飯的時候也會花錢買酒喝,老廚子并未因為柳風頻繁地到后院蹭酒而不給柳風好臉色,反而在每日三次贈酒時,明顯會給柳風多加一些。
對老廚子的善意,柳風也不拒絕,但也沒有因此在吃飯時多買上幾兩酒。
入住龍泉客棧的第六日,柳風遲遲等不到鎮(zhèn)荒司的半點消息,心里多少有些煩躁,晚餐比平日多點了些許酒水。
客棧中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經(jīng)結束晚餐回了房,柳風要了一盤鹵牛肉,外加一碟油燜花生,不緊不慢的自斟自飲。
跑堂伙計想著能早點清理完桌椅,好結束一天的工作,看到柳風半斤龍泉釀喝了老半天也不見個底,心里頭便有些煩躁,坐在柜臺后面時不時地朝柳風翻白眼。
若不是那日柳風進店時,給了伙計一個下馬威,伙計估摸早就起身轟人了。
胖掌柜正噼里啪啦地撥著算盤,計算著今天的盈虧。對于自家伙計的德行,胖掌柜自然清楚,時不時地朝伙計使眼色,要他耐著幾分性子。
同時,胖掌柜也不忘滿臉堆笑地詢問柳風是否還要添酒加菜。
得知柳風不需要再添菜后,廚房里的聲音漸漸停歇了下來。不一會兒,缺門牙的老廚子端著一碗清湯面,托著半壇子龍泉釀從廚房走了出來。
老廚子原本是想去到臨近柜臺的那張桌子用餐,但看到今日最后的一個客人是柳風后,便改了主意,抬腳朝著柳風那邊走去。
柳風自然也注意到了老廚子,禮貌地朝老廚子微笑點頭。
“柳公子,不介意糟老頭子過來湊一桌吧?”老廚子一笑起來,滿臉的褶皺便擠到了一起。
“求之不得!老丈自個兒喝的酒就是不一樣,隔著老遠便聞到酒香了。如今聞了老丈手里的酒,再喝我碗里的酒,便跟喝白開水一般了。”柳風跟老廚子也算是相識了,打趣一二并不打緊。
“看來公子是真懂酒的人,剛釀出來的新酒哪里能和藏了十來年的老酒相比,盡管釀法和用料都一樣,味兒卻是差了十萬八千里。”老廚子坐到了柳風對面,準備往柳風的碗里摻酒。
待看到碗里還剩著些許酒水后,老廚子稍稍猶豫了一下,而后轉(zhuǎn)頭朝著柜臺喊了一句:“三子,到后面搬一壇子酒出來,要十年份的,再帶一只碗過來。”
伙計本就煩躁,再聽到老廚子這么說法,一張臉頓時拉得老長,磨磨蹭蹭的半響不動彈。還是胖掌柜伸腿踹了他一腳,他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很快,伙計便抱著酒壇和碗出來了,只不過在放下的時候,刻意重重地落在柳風的面前。
“你這孩子,怎么老是笨手笨腳的?!崩蠌N子語氣有些埋怨,待看到伙計還拉長著臉時,便揮手道:“行了行了,這里不用你了,等會兒我來收拾,你早些歇息去?!?p> 伙計的臉色立馬好轉(zhuǎn),一把扯掉搭肩毛巾,一溜煙便沒了人影。
“讓柳公子笑話了,這孩子就這德行,怎么勸說都是白搭,還請柳公子原諒則個。”老廚子無奈地搖頭。
柳風示意不打緊,同時正色道:“老丈,事先可是說好,這一壇子酒我可是不掏錢的。即便是喝你們店里的新酒,我都得精打細算著每餐的份量。這十年份的老酒,我可是喝不起,你若是要收錢,我斷然是不敢喝的!”
“柳公子不嫌棄我這個糟老頭子便是萬幸,哪還有收錢的道理?”老廚子倒是個爽快人,一把揭去了泥封,替柳風把酒斟滿。
柳風還是有些不放心,把眼看向了正在柜臺邊算賬的胖掌柜。
“阿貴和三子都是我本家的侄子,阿貴念過幾天書,會打算盤,就替我管管帳,三子沒啥本事,勉強還能跑跑堂?!崩蠌N子竟然便是龍泉客棧的主人。
“既然頭家如此盛情,小子哪有推辭的道理!”柳風也不客氣,端酒敬過老廚子后,一飲而盡。
“好酒!”柳風放下酒碗后,還舔了舔嘴唇,似乎回味無窮。十年份的龍泉釀,酒香醇厚,遠超君來酒樓里售賣的酒。
“客棧里頭藏起來的酒,都是我精心釀造的,一概不外售,只有碰上公子這般真正好酒懂酒的人,我才拿出來分享?!弊詡€兒釀的酒被人夸贊,老廚子自然是滿面紅光,拎起自己從廚房帶出來的酒壇子灌了一大口。
“老丈如此豪氣,我若是再用碗喝,就顯得小氣了,再走一個!”柳風干脆把碗丟到一邊,也用壇子喝了起來。
一老一少相知甚少,卻因酒結緣,兩人舉著壇子你來我往,一邊大口喝酒,一邊扯著閑篇。
“老丈,在客棧里幫忙的都是你本家侄子,你的子女呢?”柳風也只是隨口一問。
“子女?兒子原本是要接手客棧的,……,算了,今天不說別的,我們就說說整個雄陽城里頭,還有哪家酒肆里的酒能比得過我的龍泉釀?”老廚子酒量不差,但奈何歲月不饒人,半壇子酒不到便有些上頭了。
“那是自然,要我說,論酒,龍泉釀在雄陽城絕對是頭一號!”喝人家嘴短,而卻龍泉釀的確不賴,柳風這番話說得并沒有多違心。
同時,柳風注意到老廚子在提起兒子的時候,神色明顯黯淡了下去。
“柳公子,不服老不行了,半壇子酒不到竟然有些撐不住。你慢慢喝,我得先回房休息,陪不了你呢。”老廚子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了,又喝了幾口酒后,便告罪起身,神情落寞地緩步離去。
“一句無心之言,怎么就問到人家的傷心處了呢?好好地一頓酒,硬是讓自己給喝砸了!”柳風砸吧砸吧了嘴,暗怪自己多嘴多舌。
桌上還剩著半壇子酒香四溢的龍泉釀,但老廚子已經(jīng)黯然離去,柳風也不好意思蹲在那里繼續(xù),同時也是沒了喝酒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