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夏殊見大伯臉上露出倦意,主動提出結束宴席。站在酒店大門口,目送大伯兩口子坐車離去后,夏殊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結果轉(zhuǎn)身見到某人隱晦不明的盯著自己,一口氣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夏殊不想和他多言,垂著眼轉(zhuǎn)身朝??吭诼愤叺某鲎廛囎呷ァ@_車門坐到后排座位上,夏殊還未開口,另一側車門突然被拽開,林昊大咧咧地坐了上來。
“你——下去!”夏殊氣惱地瞪著林昊,企圖用目光將他逼下車。
“師傅,開車!”林昊視而不見,徑直吩咐起司機。
“好來~”司機瞟了一眼車前的后視鏡,機靈地發(fā)動汽車。顯然把夏殊和林昊當成了鬧矛盾的小情侶。
夏殊的手恨不得捏得咯咯作響,臉上卻維持著最基本的體面。
就因為坐了同一輛出租車就和林昊撕破臉,不值得!
夏殊只當沒這個人存在。方才喝了不少酒,此刻坐在車上一顛簸,反而滋生了陣陣倦意??上У氖牵>氲氖切?,頭腦卻清醒異常,即便雙眼微闔,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每一個動作。一路上,夏殊唯有繼續(xù)裝作閉目假睡,來逃避兩人獨處時的尷尬和辛苦。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夏殊快要沉不住氣時,胳膊被人輕輕碰了一下。終于到了,夏殊裝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眼外面,果然已經(jīng)到自己樓下了。
夏殊連聲招呼都沒打,冷著臉先下了車。林昊坐在車里付完車費,也跟著下來了??熳吡藥撞?,上前握住了夏殊的胳膊。
被林昊挾制住動彈不得,夏殊只得扭過身,直勾勾地盯著林昊,無言地質(zhì)問他想要干什么。林昊臉色落寞,看向夏殊的目光,隱忍著莫名的情緒,又像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這樣的林昊,讓夏殊心底隱隱生出一絲不忍,眼神不由得軟了下去。
“……”林昊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么,又什么都沒說。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片刻,林昊終于松了手。
夏殊揉了揉被捏得酸痛的手,轉(zhuǎn)身往樓里走去。只是方才站得久了,再加上喝了不少酒的緣故,腳下如同踩在了云朵上,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個狗啃泥。緊要關頭,林昊一個箭步,伸手往夏殊腰上一攬,將她緊緊地拉進來自己的懷里。
緊貼到林昊胸前的那刻,一股淡淡的男生獨特的氣味涌進了夏殊的鼻腔,夾雜著熟悉的回憶和努力壓抑的情緒。
原來,自己竟如此貪戀他的懷抱!
夏殊一時失神,怔怔地站在那兒,直到林昊溫熱的氣息從后面徐徐掃過赤裸在外的脖頸,夏殊才猛然回神。
“真以為自己千杯不醉!”
夏殊尷尬地從林昊的懷里逃脫,局促地目光不知落在那兒。
“我不過多喝了幾杯紅酒而已,又沒喝醉!”夏殊不服氣地反駁。只是下一秒,夏殊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表情復雜地堅持了一會兒,終是忍耐不住,跑到路邊猛地彎下腰,稀里嘩啦地嘔吐起來。
林昊站在身后,無奈地搖了搖頭,緊跟了上去。
“……嘔……”夏殊控制不住地埋頭嘔吐,林昊伸手輕撫上夏殊的背,試圖幫她緩解一下。只是,毫無用處!夏殊只覺得胃糾結著脾腎肝,像要從身體里掙脫出來一樣,互相擰巴著,拉扯著,明明緊密相連,卻又各自為主……真是說不出來的糟糕感受,夏殊所剩無幾的清醒意識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酗酒真是太他媽遭罪了!
不知道吐了多久,夏殊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來了,才直起腰,未等林昊將手里的手帕遞上,便毫無形象地用衣袖揩了揩嘴角。
反正剛才最丟人的樣子都被他看見了,夏殊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我送你上去!”
“不用!”
“你是自己乖乖走,還是我把你扛上去!”
“……”夏殊最討厭被人威脅,聽到這話,借著酒勁不知死活地湊到林昊跟前。無奈身高劣勢讓她不得不仰望著林昊,似乎意識到氣勢不足,夏殊自作聰明地踮起腳拽住林昊的襯衣領口,硬氣地說道,“我說了不用?。 ?p> 這下好了,林昊根本不需要蹲下,只需稍稍彎腰,正好抱住夏殊的大腿,整個人往自己肩上一送,夏殊便像只羔羊一樣掛在了林昊的肩頭。
“你放我下來!”
“你瘋了!”
“你個大騙子,大混蛋……”
被林昊挾制著,并不妨礙夏殊絮絮叨叨地責罵。林昊兩只耳朵塞了棉花一般,對夏殊的話充耳不聞,徑直將夏殊扛回了家。
打開門,林昊將某人徑直扛進了臥室,鼓噪了一路的夏殊,碰到床后,終于消停了。林昊看了一眼依舊醉醺醺的某人,轉(zhuǎn)身朝衛(wèi)生間走去。
等林昊從衛(wèi)生間出來,夏殊已經(jīng)被睡意打敗了。林昊洗好毛巾,看著此刻終于對自己放下戒備的夏殊,嘴角情不自禁地揚了揚。睡夢里,夏殊好像感覺到不舒服,眉頭微微皺了皺。林昊急忙上前,溫柔地幫她將臉和脖子輕輕擦拭干凈,又幫她將弄臟的外套脫掉。
外套下,是一件合體的白色絲綢襯衣,柔順的面料服帖地垂在身上,勾勒出一對飽滿的勻稱,讓林昊一時口干舌燥。林昊緊張地起身,誰知身下夏殊突然伸手將他拽住,一個重心不穩(wěn),林昊毫不提防地被夏殊拉倒在了床上。
緊接著,夏殊手腳并用地圈住了林昊的腰和脖子,整個人像個樹懶一樣掛在林昊身上。儼然把林昊當成了抱枕!
林昊無奈地看了眼堵住胸口的人,一時間手不知道該放在那兒,畢竟這樣的姿勢太過曖昧,保不準趁著某人醉酒,自己會忍不住‘亂性’。林昊正大腦緊繃,用毅力和欲望抗衡,咬牙拼命堅持,賭自己絕對經(jīng)得起考驗!
胸前某人的眉頭皺了皺,突然一臉嫌棄地轉(zhuǎn)過身。很明顯,是嫌棄林昊這個抱枕不合意?。?!
林昊一個踉蹌跌坐到床底下,埋頭坐在地上好一會兒,卻再不敢朝床上看一眼。等林昊
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衛(wèi)生間,將自己收拾一番重新出來時,夏殊已經(jīng)睡得香甜。
林昊怔怔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夏殊,一只手伸出去好久,卻終于在即將碰觸到對方時停住,猶豫了好久,終究抵不住內(nèi)心的渴望輕輕撫了撫夏殊的臉頰,眼中說不盡的糾結痛苦,林昊不禁喃喃自語道,“夏殊,我到底該拿你怎么辦……”
這一覺夏殊睡得好沉,夢里夏殊回到了大學,和林昊一起在英語角讀書。夏殊睜了朦朧睡眼,像只溫順的小貓翻了翻身,抬眼正好看到不知道在床前坐了多久的林昊,四目相對,夏殊不自在地緊了緊胸前的被子。
“起來了~”林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夏殊,泰然自若地打招呼,看著夏殊月牙般彎曲上翹的眼睫毛,柔順地鋪在眼瞼上,晶瑩剔透地皮膚上細細地汗毛泛著光澤,就是這雙能看懂自己的眼睛,讓林昊第一次對視時,就動了心,然后一點點淪陷下去,直到后來無法自拔。
林昊不自在地移了目光,卻沒起身。
“恩~”夏殊一雙迷茫地眼神看著林昊,同樣忘了今夕是何夕。方才夢里,時光流轉(zhuǎn),一睜眼的刷那,好像一切還在夢里,她輕松自在無憂無慮地和他在一起,快樂沒有憂愁,喜歡而不自知……
直到林昊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發(fā)出刺耳的手機聲,打破了早晨原有的平靜,夏殊才回過神。趁著林昊打電話的功夫,夏殊拼命回想,終于憑借著腦海中殘存的零星片段,拼湊著昨天林昊送自己回家的故事線。也不知道自己昨晚做沒做什么荒唐事兒,夏殊急忙躲進了衛(wèi)生間。
電話是楊凱打來的,讓林昊吃完飯去趟公司。
磨磨蹭蹭洗漱完,從衛(wèi)生間出來時,夏殊不由得蹙了蹙鼻子,一股淡淡的飯香味飄蕩在空氣中。夏殊看了看墻上的時鐘,竟然一覺睡到上午10點,想到某人之前雷打不動六點起床的作息規(guī)律,怕是剛才坐在旁邊書都看了變天……
方才洗漱時還暗暗下定決心,從衛(wèi)生間出去就立馬走人。這會兒卻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談不了戀愛至少還有親情,人家以禮相待,自己不至于不近人情,時刻擺出老死不相往來的冷面孔,想到這兒,索性在心里暫時放下那些亂七八糟的緊箍咒。
看了眼端坐在沙發(fā)上看資料的林昊,摸了摸昨天宿醉后吐得空空如也的肚子,夏殊老實說道,“我餓了!”
沒想到夏殊醒來第一件事是要吃的,林昊一時忍俊不禁,“早飯已經(jīng)準備好了?!?p> 他果然沒吃,在等著自己。
夏殊看著林昊腳步輕盈地走進廚房,礙于兩人糾結復雜的多重關系,綜合分析了一下,覺得即便再相處,自己也不能像以往那樣表現(xiàn)得太隨意,應當保持適度的距離感,因此心安理得地坐到餐桌旁,等著林昊將早餐一一端到眼前。
一頓早飯就能看出一個人的廚藝水平。林昊熬的粥永遠都是不稠不稀,每一粒被水分滋潤得晶瑩剔透的小米,都均勻地漂浮在如同細膩如脂的和田玉似的湯中,堪稱小米湯中的極品,堪稱完美。
之前照顧林昊時,夏殊也露過幾手,只是跟林昊一比,就上不了臺面了。此刻,夏殊只低著頭,心曠神怡地享受著非常對胃口的早餐。
林昊從桌子下拿出一個精致的包裝袋推到夏殊跟前,本來是要昨天給的,誰知她醉的一塌糊涂。
夏殊拿著湯匙的手頓了頓,頓時明白過來,這是林昊送自己的生日禮物。對面林昊早已若無其事地低頭吃粥,似乎再正常不過。
夏殊這才想起,林昊的禮物,自己好像什么也沒送。原本不想接,但想到林昊買都買了,就算是堂兄妹,互相送生日禮物也正常不過,便輕輕說了聲謝謝。
方才還面無表情的某人,因為夏殊爽快收下禮物,原本緊繃的臉部線條一時柔和下來,神情清爽地拿起一根油條,輕輕一撕,一分為二,接著很自然地長臂一伸,將其中一半放在夏殊的餐盤里,另一半依舊捏在自己手里。
……若是放在以前,這種舉動夏殊根本不會在意??墒乾F(xiàn)在——還玩這種把戲,幼稚!夏殊心里腹誹,卻依舊面不改色地伸起盤子上的油條,不以為意地大口吃了起來。
對面,林昊的目光一時閃閃爍爍。
等飯吃的差不多時,夏殊覺得有必要就林昊昨天在飯桌上的表現(xiàn)開誠布公的談一談。不管能談個什么結果,但眼下有一點必須強調(diào)申明,并且堅決做到的,就是在外人,不是在所有人面前,是不是應該謹言慎行些,做好避嫌工作……
“昨天,舅舅說那件事兒的時候,你為什么沒有拒絕!”
“哪件事兒?”林昊明知故問。
“我是不會搬到你家里去住的?!毕氖鈶械煤退@圈子,直接干脆地說道。
“隨便你~又不是我要你搬的?!绷株谎哉Z間說的好像自己也是受害者。果然是當著長輩一套,背地里一套。只是,他這種態(tài)度倒讓夏殊一時沒法指責。
“那好,我們就說清楚了。之前——”說到這兒,夏殊突然卡殼了,竟然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措辭來描述兩人之前,那些現(xiàn)在看來荒唐至極的種種,只得含糊其辭道,“我們就當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吧……”
“怎么可能當做沒發(fā)生,我們可是領過證上……怎么,這么著急撇清關系嗎?”林昊臉上肉眼可見的生氣起來。
“不是撇清,是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毕氖庠俅沃厣?。
夏殊話音未落,林昊的臉越發(fā)陰沉下來。只是過了一會兒,卻又輕松起來,看得夏殊忍不住腹誹,真真稱得上翻臉比翻書還快!
林昊戲謔地眼神看著夏殊問道,“你后悔了?”
沒有!
當然這個答案,夏殊是不會說出口的。夏殊抬頭,迎上林昊審視的目光,“你在故意偷換概念!”
“我從沒后悔過?!绷株粚ο氖獾脑挸涠宦?,目光堅如磐石地看著夏殊,無比認真地說道。
即便知道了兩人的關系,即便注定不會為世俗所容……也從未后悔過?夏殊被林昊的話震驚,怔怔地看著林昊,一時不知道該喜該悲……
林昊忽然低了頭,用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著碗里的小米粥,平和無害地問道,“就算我肯讓步,像親人那樣相處,你做得到嗎?”
“我——”夏殊一時語塞,只要自己還愛著他,就不可能真的像親人那樣相處,想想林昊要愛上另一個女人,夏殊就心如刀割般地疼,所以她怎么可能做到?
“哼……”林昊自嘲般輕哼一聲,苦笑道,“你還真是喜歡自欺欺人呀~”
“我——自欺欺人又如何!”夏殊被林昊攪得心里無比煩悶,腦子一熱,發(fā)泄情緒般說道,“那你說怎么辦,真像大伯說的那樣,裝作若無其事地搬到一起住嗎?你呢?你真的能無動于衷地和我住在一起嗎?”
“我為什么要無動于衷?!闭l曾想,面對夏殊的質(zhì)問,林昊語出驚人,“我們本來就是夫妻,住到一起不是應該的嗎!”
“你——”夏殊腦中靈光一閃,頓時覺悟道,從始至終林昊根本就在順水推舟,等著自己乖乖地自投羅網(wǎng)。夏殊又羞又惱,斥責道,“你有病吧!”
林昊卻面不改色,淡若清風地回道,“有病或者無病,不過是卡在了世俗的條條框框里。再說了,我不會無動于衷是真,但又沒說要拿你怎么樣。不過是住在一個屋子里,又不是讓你搬到我房間,是你自己杯弓蛇影吧~”
“……你”明明是他言語無狀輕浮,現(xiàn)在卻倒打一耙,說自己杯弓蛇影,夏殊真是被氣得七竅生煙,深吸了幾口氣,調(diào)整好氣息,想到反正是不可能的事兒,說再多都是口舌之爭,干脆偃旗息鼓,只想著趕緊吃飯走人。
誰知,林昊卻不肯輕易放過她,只繼續(xù)拱火道,“怎么,認輸了?”
“我——懶得理你?!毕氖獠唤诱?。
林昊似乎妥協(xié)地點了點頭,接著若有所指地說道,“既然你喜歡騙自己,那我就等到你騙不下去的那天~”
原來,無論自己如何偽裝,他都能看懂自己是怎么想的!
方才還自恃冷靜自持的夏殊,一時被林昊這句話打亂了陣腳。
她確實在騙自己,騙自己可以將他當親人看待;似乎只要自己不承認,現(xiàn)在還愛著他,就可以將所有人蒙騙下去,包括她自己。
可是,這樣的日子能堅持多久?她自己心里都不知道。
她只慶幸,造物主在設計人類時,竟然想到給為人類創(chuàng)造自欺欺人這項功能。讓她現(xiàn)在,可以自欺欺人地生活下去。雖然這樣的自己,夏殊都瞧不起,可總好過在承認愛與不愛之間反反復復痛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