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講完了故事,便又招呼來一個伙計來照料浣君的馬匹。自己則殷勤地幫浣君開了堂門,引浣君在堂內(nèi)邊緣的一張空桌坐下。
浣君吩咐他上些尋常酒水菜肴,之后便四處打量著沙海驛的客堂。想以那人的江湖地位,為了這區(qū)區(qū)驛館掌柜專程跑來一趟,想來這驛館掌柜的也非尋常人。
只見驛館內(nèi)坐了十多個人,大多都坐在中間長桌兩側(cè),長桌兩側(cè)人數(shù)大致相同。
這些人都是江湖打扮,一邊的好漢都頭系紅色束額,右手生了厚厚的老繭,顯然是慣用刀兵之輩,他們中間那人帶著斗笠,他面色黝黑,皮膚干澀,顯是久經(jīng)風(fēng)沙吹打,臉上生得一對粗大眉毛,眉下眼角外突,如禿鷹般的雙眼精光四射,瘦削臉頰下,留了一把絡(luò)腮胡,胯間別著一把鋼刀。他靠在椅背上,仰著頭抱著膀子蹬著正對面那人。
對面那群人則衣著五花八門,有的是一身短打裝扮,有的是衣如商賈,還有的甚至著了一身胡服。這些人皮膚蒼白,臉上難見血色,臉頰處有些厚厚的繭子。
坐在中間被斗笠大漢正瞪著那個,是這幫人中氣色最好的,他個子不高,體態(tài)肥胖,面色較之同伴紅潤得多,他衣著華貴,竟是千金難換的蜀地織錦,邊玩弄手中的夜光杯,邊笑瞇瞇的看著斗笠大漢。
想來那斗笠大漢和這矮胖男人,便是先前杜三提及的沙狼和土鼠了。坐在他們身邊的,恐怕就是他們的徒眾。
再看這長桌盡頭主位,竟坐了個約莫十歲左右的孩童。
那男孩身材魁梧雄壯,怕是還勝過許多成人,他一張稚嫩的娃娃臉上,生得一雙高高揚起的劍眉,眉腳高挑,眉下一對大眼炯炯有神。
許浣君自幼修習(xí)相法,這男孩面相張揚沖動,怕是個愛憎分明的急性子。這男孩此刻坐在主位,一點也沒有受到約束的不自在狀態(tài),反而讓人感覺他才是桌上的主人。
除了這張長桌,剩下的人多半是店里的伙計,倒水上菜忙得不亦樂乎,并無什么新奇。
特別地是靠窗那桌,桌邊沒有放置座椅胡床。有個女子一腿舒展一腿微蜷,半躺半倚坐在桌面上。那女子手里端著酒壺酒杯,自斟自酌,目光望向窗外,仿佛專心欣賞美景一般,渾不顧堂中局勢。
這女人雖穿得粗布衣裳,但姿態(tài)柔美優(yōu)雅,身形曲線凹凸有致,一雙長腿雖是隨意擺放,也散發(fā)著致命的誘惑。她年齡不小,但絲毫沒有年老色衰的跡象,鼻梁高挺,皮膚緊致,微瞇鳳眼,雙頰微染酒暈微紅,充滿了成熟女人的魅力。
許浣君看向她,她仿佛有所察覺一般,轉(zhuǎn)過頭來,正好與浣君的目光相接。她深深地看了浣君一眼,然后微微一笑,又轉(zhuǎn)過頭自斟自酌,欣賞美景去了。
浣君本欲尋找掌柜,結(jié)果只看見兩伙對峙強人,一個英氣少年,還有一個慵懶的充滿魅力的女人,哪里有能請動那人,綠林高手模樣的掌柜。
那少年正百無聊賴,這兩伙人說是談判,結(jié)果不發(fā)一言,正自百無聊賴得四處亂看,忽然他看見了浣君,不覺目光都有著發(fā)直,這么美的女子他還第一次見,他直愣愣的看著浣君,目光一刻都不舍得移開。
忽然,浣君也向他看來,二者對了一眼。這男孩登時羞得滿臉通紅,好像自己褻瀆了仙女。
少年人最愛顯示自己,這男孩尤其沖動,見浣君關(guān)注自己,就想出些風(fēng)頭吸引美人的關(guān)注,早把父兄對自己“到了那兒少說多看”的叮嚀囑咐拋在了腦后。
只見他清清喉嚨,大剌剌地說道:“哎我說,二位當家老大,咱二位與一眾好漢都是江湖人,怎的搞起了士人說客耍嘴皮子的買賣,要我說,還談個啥,二位起身真刀真槍地放個對兒,誰站著誰有理,不是方便得多了?!?p> 話音剛落,就見兩個強人頭子顯得些許尷尬。
土鼠向那少年拱手道:“三郎君有所不知,這‘沙海驛’旗下,我們可不敢亂動刀兵,這驛站早有不可因故相互爭斗的條例,這定好的規(guī)矩,可不是我倆這級別的能破得了的?!?p> 那對面的沙狼竟也點頭附和。
那少年大感無趣,大聲問道:“老板娘,借你寶地讓這兩個朋友較量較量,東西壞了照賠可好?”
只聽見一個嫵媚慵懶的聲音道:“哎呀三郎啊,我一個弱女子,怎么敢管英雄豪杰們的事兒,什么沙海驛旗拒爭斗,禁刀兵的鬼話,都是以訛傳訛罷了?!?p> 原來窗邊飲酒的美婦竟就是掌柜。少年聽了哈哈大笑,連說了幾聲好,又道:“兩位老大,動手吧?!?p> 結(jié)果那二人竟還是無動于衷,額頭還滲出細密的汗珠。
少年更奇,暗道怪事。
他還沒聽出老板娘話里的威脅之意,這書沙海驛旗的人,非但自身武功造詣超凡脫俗,而且名鎮(zhèn)天下,隱隱便是江湖武林中的至尊,他化劍法為驛旗,意思就是若動手之人造詣高過這驛旗劍法,那便動手,誰也不會阻攔。若沒有勝過這劍法的本領(lǐng),還請息事寧人,否則小心引禍上身,故而不論是豪杰還是游俠,到此無不下馬收兵,哪里敢造次。
況且這江湖中人若是真想動手搏命,天下之大,盡可以安排別處廝殺,選在沙海驛,就是有罷兵言和,心照不宣之意。
那土鼠原本是個盜墓賊,多年偷盜古墓,廣有積累后,便收納了一班兄弟,他自己只負責出臟銷贓??捎袀€伙計背著他私自買賣,被他發(fā)現(xiàn),這肥老鼠心機深沉,不想自己動手擔不義之名,便放出假消息,說有古墓尚未被盜,引那伙計去了沙狼的地盤,又放消息說有肥羊單獨上路,借刀殺人,讓沙狼結(jié)果了這伙計。
沙狼本就隨了他的意,今天這所謂談判,也就是做做樣子罷了。
那少年本身來歷匪淺,他乃是原上郡太守李廣的三子李敢。
李廣武藝超卓,箭法通神,為人豪邁,最愛結(jié)交豪杰,世人贊他為“飛將軍”。況且這上郡地處邊疆,一旦匈奴來犯,這些熱血游俠也可出力抗擊,故而只要他們不大規(guī)模爭斗,或是不利于朝廷,李廣都刻意引導(dǎo)規(guī)化,這些幫派勢力的和談溝通,他往往都親自到場,若是他不便出面,長子李當戶也會代父出席。豪杰們也敬重這“飛將軍”,故而每次臨會,都對李家人尊崇異常,這些豪杰如此尊敬李敢這個半大小子,怕還是因著飛將軍的威名。
今次這雙方談判,沙海驛的掌柜的早就傳來消息,說雙方?jīng)]有爭斗的意思,反而想借將軍的威名言和,甚至謀求合作。可去年新君即位,命李廣執(zhí)掌禁軍,且詔命李廣長子當戶隨侍帝王,所以才讓這三子出面,想來也不會有多大的變故。
李敢年輕智淺,哪里懂這些江湖門道。看二人還不動手,便不耐煩的道:“罷罷罷,看你們一個個兇神惡煞,竟害怕面旗子,既然你們動不得手,那要不就和我比試,我們當是切磋,算不得爭斗,比試完了,我再評品你們的高下,定奪今次的曲直?!?p> 這少年經(jīng)歷尚淺,給他想出這么稀奇古怪的法子。
沙狼、土鼠不敢擅自決斷,土鼠到:“三郎君承習(xí)飛將軍,怕是神乎其技,我們哪里是對手?!?p> 忽聽老板娘說到:“哎呀您二位,既然少將軍有了這妙點子,你們還推三阻四,莫非不想了結(jié)恩怨?”
聽得老板娘話里的默許之意,二人都松了口氣。
沙狼本是寡言之輩,拱手道:“領(lǐng)教三郎君高招?!?p> “好!”李敢喜道,他推開椅子起身,驀地拔地躍起,雙腳輕飄飄的落在長桌上,穩(wěn)穩(wěn)立住,這一下動時若脫兔奔躍,不動時如老松扎根,眾人暗暗贊了聲好,想來“飛將軍”盛名無虛,這愛子的根基真是扎實。
“我們就在這桌上比試拳腳,打壞了老板娘的東西算輸,跌下長桌也算輸?!鄙忱屈c頭,也提氣跳上長桌。
二人行禮后便開始了比試,一時間拳風(fēng)腳影,熱鬧非凡,眾人看了,齊聲喝彩。
浣君看了這比試,熱鬧固然熱鬧,怕是沒有什么真本領(lǐng)。
那李敢拳腳根基穩(wěn)固,可奈何年齡尚淺,造詣實在不高,且打斗經(jīng)驗嚴重不足。
沙狼百戰(zhàn)之士,修為造詣又勝他甚遠,恐怕還是存了故意輸給他的心理,拳腳技法弱了足足五六成功力,對李敢的破綻也視而不見。
浣君目光隨二人周身破綻而動,竟沒發(fā)覺窗邊看她的那對鳳眼。
三十招過后,沙狼露個大破綻,胸口吃了李敢一腳,跌下桌去,他落下長桌還能雙腳站立,中腳的胸口連鞋印都看不清楚,根本沒有踢實,怕是這落下長桌也是他自導(dǎo)自演的。
李敢一愣,剛要說什么,互聽土鼠道:“郎君好功夫,某來領(lǐng)教一二?!?p> 原來他看這沙狼做戲本領(lǐng)太差,怕這李敢想明是被哄騙,再生波折,便不讓他細想。他躍上長桌,也和李敢拳來腳往起來。
這土鼠心思機敏,又有意做戲,往往賣了破綻,又竭力挽救,這李敢早忘了剛才那一腳的虛實。
土鼠有意求和,算著招式數(shù)量,便做出抵擋不住的態(tài)勢,在第二十五招被李敢逼得山窮水盡,自行跳下長桌道“罷了罷了,三郎君英雄出少年,某不是對手?!?p> 那李敢十分盡興,哈哈大笑道:“土鼠大哥可不如沙狼大哥啊,我可數(shù)著呢,少了四五招。”
土鼠連忙稱是,說自己技不如人,想和沙狼求個和氣,大家飲酒立誓,以后不再爭斗。于是眾人斟酒,飲罷盟誓。
那李敢想自己在美麗姑娘面前出盡風(fēng)頭,不禁興高彩烈,土鼠也是在旁不斷吹捧,“三郎君神功蓋世,那什么中行逐鹿怕也不敵您的神拳?!?p> 浣君剛和中行逐鹿交手,知他通天的本領(lǐng),聽土鼠這肉麻話語,竟噗哧笑出了聲。要知道這拍馬屁的人,最怕的便是別人揭老底取笑,聽這笑聲大怒,回頭去看誰人大膽,竟看見了個絕美的小姑娘。他一腔怒意霎時化作欲念,心里盤算一會送走李敢,便強擄了這嬌滴滴的小丫頭。
那李敢不多時就醉了,土鼠便托沙狼護送回了縣城。
這土鼠和下屬交頭接耳一番,那幾個下屬便出了門去。他則走到那小娘子桌前,準備先調(diào)笑幾句,這小女子若是臉皮薄最好,含羞出門,正中驛外的圈套。
他剛要坐下,只覺肩胛一緊,聽得耳邊有個慵懶女聲說到:“土鼠老大醉了吧,快些讓弟兄送回去休息,這月黑風(fēng)高的,一人可不安全,門外的兄弟可得好生照料啊?!?p> 這土鼠哪能聽不出話外之音,這老板娘江湖地位雖高,但從不管驛外之事,今次這分明在警告自己離這美麗姑娘遠些,若是得罪了她的勢力,怕自己真是月黑風(fēng)高夜,死無全尸時了,不禁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