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詢連連搖頭,“安石,你果真無趣得很,無趣得很啊。不過,卻也讓我佩服。”
我將那句“既來之,則安之”在心里默念的十來遍,卻還是分析不出謝安的這個態(tài)度,對我來說,究竟是好是壞。究竟什么才是他所謂的“安”?是將我物理消除,以求內(nèi)心的安定,還是將我“安”去一個沒人的角落,讓我自生自滅?
正當我苦苦思索的時候,卻聽見許詢又鬧道:“不如你將余音請出來,撫首曲子來聽?”
謝安點頭允諾。于是,余音裊裊婷婷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了謝安的書房里。
悠悠揚揚的琴聲頃刻間在謝安的書房里飄蕩來開。說實話,我曾經(jīng)因為謝瑤的緣故討厭過余音一陣子,可后來知道她和謝安之間很清白之后,我就不討厭她了。而且,后來我漸漸地覺得她不光不令人討厭,還很討人喜歡。像她這種既漂亮又善解人意,還彈得一手好琴的姑娘,實在很難讓人討厭起來。她歌妓的身份配上堅韌自尊的氣質(zhì),反而又一種反差的萌感,讓人不僅不覺得她輕賤,反而不由得尊重幾分。
可眼前這般光景下,在我看來,彈琴的余音卻不是最精彩的那個,最精彩的主角是許詢。這位中年男人看著余音的那雙眼睛,深情得能讓人雞皮疙瘩撒一地。自從做過燕子,放飛自我之后,我對于男人的態(tài)度就變得很膚淺的,按照長相的優(yōu)劣來制定。許詢的長相,一直被我堅定地劃分在“敬而遠之”組??涩F(xiàn)在他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神竟給他加了不少分,直升到了“可以聊天”組。果然,情深似海是男人變帥的終極捷徑!
我轉(zhuǎn)頭又看了看余音,悲催地發(fā)現(xiàn)人家壓根兒就沒有過看許詢一眼。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著謝安,一眨不眨,綿綿的情絲圍著謝安繞了一圈又一圈,就快結(jié)成蠶繭的那種感覺。
本姑娘頓時變回清醒的“旁觀者”,心里酸道:可嘆啊,這世間多少癡男怨女,多少相思成疾,多少求而不得,這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廂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情,自古以來最為折磨人了。佛渡眾人,生死劫易度,情劫難了,之所以難了,無非是世人看不清其中因果,放不下那份執(zhí)念,是以不得不念一句:揭諦揭諦,般若揭諦,般若僧揭諦,菩提薩婆訶。色聲香味觸法,眼耳鼻舌身意,一切有形不過是鏡花水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墒廊四盍藥装偈赖慕?jīng),又有幾人能覺悟?
啊!”伴隨著一聲尖叫,我又一次從夢中驚醒,打了個冷戰(zhàn),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近來我常做噩夢,總是夢見謝安舉著火把,口口聲聲地說要將我燒死。害我的罪魁自然是許詢,可我畢竟也屬于“做賊心虛”。
反正也睡不著了,我干脆坐了起來思索對策。如果不想被謝安發(fā)現(xiàn),顯然我必須從現(xiàn)在開始好好扮演劉氏,再不能以“性情大變”和“失去記憶”為借口來掩飾。我當然知道要去以另一個人的狀態(tài)生活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況且我又不是演員,這件事情對于我來說簡直就是比登天還難。但是,人的潛能是無限的,為了活下去,為了將來不會被活活燒死,即便要登天,我也總能找到梯子的。想通了之后,本姑娘精神一振,邁出了走向“奧斯卡”的第一步。
我的第一步是檀香。
我面色沉重地坐在正座,雙眼緊緊地盯著檀香。檀香低頭站著,許久也不敢說一句話。杜衡香燒掉半截之后,我終于開口道:“檀香,我平日待你如何?”
檀香忙道:“一直都很好?!?p> 我接著引導(dǎo):“那倘若我遇到難事需要你幫忙,你可會幫我?”
檀香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見她的態(tài)度十分地誠懇,稍稍安心,將自己前一夜準備好的“自身狀態(tài)”向她和盤托出:“你也知道我與之前大不相同?!碧聪阌质怯昧c了點頭,只不過這次她是在強調(diào)“我”究竟變得有多不相同。我有些尷尬,頓了頓又說:“不瞞你說,我與之前不同,倒不是真的變了性情,而是……”我湊到檀香跟前,壓低的聲音道:“我記不得從前的事情了?!?p> 檀香似乎并不驚訝,回道:“其實……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p> 我癟了癟嘴,“咳咳,我本來覺得也沒什么??勺罱罱l(fā)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所以我決定找回從前的記憶,你得幫我?!?p> “可是,我該如何幫您呢?”
我拍了拍檀香的肩膀,“先從回答我的問題開始。我問什么你就答什么,一定要真實準確?!?p> 檀香又點了點頭。
“我以前最喜歡吃什么?”
“豆腐。”
“最不喜歡吃什么?”
“桂花糕,您嫌它太甜?!?p> “最喜歡的花?”
“梅花?!?p> “最不喜歡的花?”
“玉蘭。因為余音的院子里種的就是玉蘭。”
我回想了一下,曾經(jīng)跟著謝安去過余音住的小院,院子里確種著幾多棵廣玉木蘭樹。不過在那幾棵木蘭樹的周圍卻還有幾株梅樹。那時正值暮春,是廣玉木蘭的花季。白色的花亭亭玉立于碧綠的樹葉之間,顯得生機勃勃。反觀梅花,卻已是落英滿地,枝丫黯啞,與那筆挺的玉木蘭相比,顯得十分蕭瑟。
“夫人?夫人?您在想什么呢?”檀香見我半天不說話,喚道。
我回過神來接著問她:“我最喜歡的顏色呢?”
檀香想了會兒道:“端莊大方的。不像您現(xiàn)在穿的這么素凈。”
衣服,女人最歡喜的也同時最忌諱議論的,因為衣服的款式直接關(guān)系到品味。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愿意承認自己的品味比不上別的女人。我在心里不屑了一番劉氏的穿衣品味之后,隨口問道:“最喜歡的人呢?”
檀香脫口而出:“當然是老爺了!您最愛老爺了。其次便是瑤少爺和琰少爺?!?p> 我汗顏,于是又問道:“那最不喜歡的人呢?”
檀香想了好久,支支吾吾地答道:“您性情溫和,沒什么特別不喜歡的人。只是不怎么待見四爺和玄度老爺?!?p> 我想了想,反問道:“我不是應(yīng)該最不喜歡余音嗎?”
檀香忐忑地說:“您是不喜歡余音??衫蠣斂粗厮辉缸尷蠣敒殡y,所以從來不肯在老爺面前說她半句不是。您還說即便是娶了南康公主的桓溫還納了三四個小妾,老爺只有余音一個,況且還不給她名分,已經(jīng)很好了,您怕若是再表現(xiàn)出在您不喜歡她,外人會說您‘好妒’。”
我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劉氏“善待”余音的理由透著舊時代刺骨的悲涼,著實讓人心疼。
對著檀香的答案分析了一會兒,我深以為目前最大的問題還是在謝安身上。就我現(xiàn)在對謝安的態(tài)度來說,實在不能定義為喜歡,更不用說是那種“愛到寧愿與別的女人分享他”的境界。于是,我決定要竭盡所能地討好謝安,讓他感受到我“綿綿愛意”,畢竟假裝喜歡一個人要比被活活燒死強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