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nèi)燈火慘淡，好似陰霾彌漫。
“就讓我們最后一次帶他前往圣島吧，”面容憔悴的父親語氣中夾雜著一絲最不確定的希望，“或許諸神最終決定要回應我們一家人卑微的懇求?！?p> “我們不能帶他去！”母親一口否決丈夫的提議，“沒人希望他去，就連船夫都不會載他?！?p> “可他畢竟是我們的孩子，”難得父親又袒護了兒子一回，“連我們也要放棄他？難道真的沒有一厘一毫的希望了？”
“我們早就放棄他了，”母親點明事實，“不是嗎？”
盡管他們聲音很小，但他聽得清清楚楚。他相信父母心中還存有些許對兒子的親情，最好的證明就是他們并未將已經(jīng)到了獨立年紀的他逐出家門——或許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人們不允許，誰不希望野獸被拴得緊緊的呢？如果某天真的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他絕不會責怪他們。父母的心理承受力不可能是無限的，他們早就因無比沉重的負擔而每天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他除了將一切之錯全都怪罪到自己身上，還能怎樣？誰讓我身體中流淌著邪惡無比的東西！
或許最高祭司即將要在圣島上舉辦的祭祀暫時點燃了父親心中僅存的最后一絲希望，但他很快就會醒悟過來，又一次意識到他的孩子已經(jīng)病入膏肓，誰都無計可施。
夜幕下的軋軋聲總令他聯(lián)想到駕著馬車迎接逝者靈魂的死神，他不止一次在墻壁上看見手持鐮刀的骷髏。鹿鳴般的哨子聲響起，他猜測那是幫父母從圣島帶回辟邪灰燼的好心遞人。父母到外面表達了感謝之情，之后在門口嘀咕起來。不管在說什么，話題肯定還在他身上，如今他就是這樣一個連親生父母都避而遠之的人。小的時候并非人人都憎恨他，但那些排斥者的言談舉止就像瘟疫一樣，漸漸感染了整個翠城。日復一日，他自身反而變得像瘟疫一樣，人人見了都避而遠之。甚至有存心不良之人以他為原型創(chuàng)作故事，其中的他嗜血殘暴，殺人如麻，沒有絲毫人性可言。
在翠城里，僅有一人很特別，跟他年紀一般大的墨林。傍晚時分他害墨林受傷，自那時起就始終沒有停止責備自己。都怪我連累了他，而我不僅沒給他送去慰問，就連道聲謝也做不到。世上怎會存在我這樣膽小懦弱的人！他會因此而遠離我嗎？
內(nèi)心不安的那一部分正不停地告訴他：“用不了多久，墨林也會對你避而遠之。”眨眼的瞬間，他似乎看見了墨林背對著他的幻象，于是立刻鉆到被子底下，并默默祈禱：“樹神啊，請幫幫我，千萬別讓墨林嫌棄我?！贝丝趟麑σ粺o是處的自己更是深惡痛絕。
樹神真的會保佑他嗎？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他就一直對自己說：“是的，她會?！笨蔁o論嘴上如何咬定，生活中的種種遭遇都表明了恰恰相反的事實。盡管如此，他每天還是會起誓：“就算天塌下來，我也要作為一名拜樹徒死去?！比藗兛偸欠裾J他拜樹徒的身份，但他的內(nèi)心時時刻刻與樹神同在。他很孤獨，孤獨時唯有神樹的形象與他相伴。每每面臨絕望的深淵，是仙子長的故事賦予他活下去的勇氣。
“受到樹神庇佑之人，豈會被死亡的能量給纏繞？”
是那只烏鴉，只有他才能聽到它，只有他才能看見它。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他的夢境中，偶爾也會在他清醒的情況下顯現(xiàn)。
“我對偉大的樹神堅信不疑?！彼严蛩暶鬟^無數(shù)次，“將來有一天，或許我會發(fā)現(xiàn)差錯的根源，不，我一定會，樹神最終會指引我發(fā)現(xiàn)事情的真相?！?p> “你總是欺騙自己，把事情幻想成自己期望中的樣子，可最終每一次都事與愿違，難道不是嗎？”
“不對?！?p> “你已經(jīng)認清了現(xiàn)實，只是由于怯懦而不敢承認。很快，墨林也會對你避而遠之?！?p> “別再說了。”
“你總把事情搞砸，竟愚蠢地前往不屬于你的世界，結果卻害慘墨林?！?p> “我不過是想在外面透透氣而已，一個冬天我都不曾踏出院子半步，今天的天氣真是迷人……”
“你的想法根本就無所謂，關鍵是你確實讓墨林受到了傷害?！?p> “你不過是某種邪惡意念的化身，想通過永無止境的細語使我摒棄內(nèi)心的信念，但我永遠也不會聽信你的讒言?！?p> “不管我是什么，你都很清楚我源自于你自身?！?p> 他痛恨烏鴉的話語，它總是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它從來就不應該出現(xiàn)！“你撒謊?！彼呀?jīng)察覺到自己底氣不足。
“你正惴惴不安，因為你深知我說的是實情，你深知這一點。”
“閉嘴！”他喊叫了出來。
父母聽到他的聲音后回頭看了一眼，而后又繼續(xù)竊竊私語。綿綿不絕的低語聲猶如無數(shù)只螞蟻同時啃噬他的腦袋，使他精神崩潰。腦袋很疼，眼珠很澀，眼皮很重……
他奔跑在泥濘的小路上，后方魁岸的黑色陰影亦步亦趨。他不停地催促自己：“快跑，快跑……”
“停下，向它反抗。”
這次是白鴉的聲音。他邊跑邊環(huán)顧四周，它在哪里？
呵——呵——
呵——呵——
他好疲憊，好想停下休息一會兒，可怎能對身后的危險視而不見！
“停下，昆廷，停下來戰(zhàn)勝它?！?p> 呵——呵——
呵——呵——
他在岔路前停了下來，不是因為接受了勸告，而是因為不清楚自己此時正身處何處。他從未見過如此漆黑的道路，濃重的黑暗使道路看起來似乎沒有盡頭。陰影在他猶豫之時逼近了，也停了下來，沉默地望著這邊，或許下一秒就會向他伸出枯槁的魔爪。他想選左邊的道路，那條路看起來比較寬廣，可另一條路好像更……不管哪一條都不曾踏足，它們的中途或彼端是否存在其他危險？陰影繼續(xù)向他靠近，他已顧不上更多，再次疾馳起來……
奇怪，我剛才到底選擇了哪條路？
快！為何始終看不到盡頭？快！快！
呵——呵——
呵——呵——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