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痛苦
母親是不信的，她從來只看結(jié)果，在這期間，她只知道小初歇念書用錢，吃穿用錢，家里的雞不會養(yǎng)，飯不會做，家務(wù)不會做，跟個廢人沒有區(qū)別。
鄰家的孩子多好，幫著父母起早貪黑，上山砍柴，洗衣做飯，沒讓家人操過心。她怎么就生了這么個什么都不會的廢物呢。
母親和父親的爭吵大多來源于她，八歲的時候被剪亂了頭發(fā)，只因為母親嫌棄她的長發(fā)太過繁瑣，十歲的時候被燒掉了偷偷買來的圖畫書，十二歲被打得渾身是傷，只因為跟著鄰家的孩子學(xué)了幾句渾話當(dāng)著她的面說漏了嘴。
最初會嚎啕大哭，讓周圍的鄰居都聽見，然后告訴父親，后來漸漸就習(xí)慣了，沒有了哭聲，在沉默中養(yǎng)成了流淚的習(xí)慣，而這種習(xí)慣恰恰是母親喜歡的，索性就一直如此了。
她在心里埋怨過，記恨過，甚至偷偷寫了日記，以后只孝順父親，不孝順母親，讓母親孤獨終老，然后來懇求她。
直到一場大火燒毀了她所有的希望，毀了她的家，斷絕了永恒。
整個記憶像是洶涌的海浪不斷的涌動著，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天。
大火在不斷的吞噬著曾經(jīng)的家，天空的雷聲不斷，一時間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眼眸所及之地盡是火海，渾身不住的顫抖。
房梁的柱子在旁邊即將倒下來，父親將她拉了起來，嘶吼著將她推了出去：“初歇！”
所有的柱子都在那一刻倒下，將父親掩埋在火焰之中，她跪坐在地上渾身發(fā)顫，腿軟得站不起來，腦子一片空白。
手里的東西掉落在地上渾然不覺。
“怎么會……”母親從外歸來，看著燒毀一片的家，她的女兒正呆呆的坐在那里，失了魂，斷了魄。
鄰居圍在小女孩身邊，將她扶了起來，眾多人去攙扶母親，被她直接拒絕。
她沒有表情的將小初歇拉了過去，對著所有人鞠了躬，將小初歇護在了懷里。
初歇茫然的抬頭看向自己的母親，得到的是母親的一個響亮的耳光，不是打她，是打自己的，將初歇的魂都拉了回來。
“母親?！?p> 不斷的耳光聲響起來，是母親在不斷地打著自己。
終于忍不住，初歇抱著母親嚎啕大哭，自從十三歲以來她就沒有再哭出過聲，如今是怎么也忍不住，像是要吼盡她所有的痛苦，吶喊心里的悲傷，不然心會滴血，會傻掉。
她們是如何到了以前的老宅子，已經(jīng)記不清了，當(dāng)時的初歇早已失去了判斷的意識。
在茫然無措的時候，母親說她去做飯，整個屋子冷清清的，再也不會有父親對著母親說：面不要蔥，要豆油了。
母親只做了一碗面，那是尋常她極度生氣的時候，只會做自己的份，初歇的份都是父親做的。
初歇站起身準(zhǔn)備去做自己的，被母親伸手拉住，她的神情懨懨，沒有什么精神：“吃吧，你父親說過，不能少你一頓，你還在長身體?！?p> 初歇接過了面，小口小口的吃，眼淚順著流到了面里又被她不動聲色的吃進去。
整個屋子安靜的，卻有兩個人在流淚。
“你父親說，今日是你生辰，清早一碗長壽面，初歇長壽安泰?！?p> 初歇咬在了筷子上，磕得牙疼。
“你有十六了，是該成熟了，你父親說要送你去更大的城鎮(zhèn)找教書先生?！?p> “你父親說，初歇越長越漂亮了，以后啊，定會有個良人?！?p> “你父親說，不管發(fā)生什么，初歇都是最堅強的?！?p> “你父親說，初歇雖然在生活上有些無用，實則聰明又機靈，念書受到教書先生夸獎，要是兒郎定是狀元郎?！?p> “你父親說……”
母親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她站起身回到了屋內(nèi)，整個屋子還是安安靜靜的。
那碗面，初歇吃得干干凈凈的，連湯汁都被舔得干干凈凈，她趴在桌子上，肩膀聳動著沒有聲音，她怕自己的聲音傳過去，會讓母親聽見，母親就會難過。
哭累了睡過去，又從噩夢中醒過來，已經(jīng)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十六歲的生辰就是如此哭著過去了，老人常說，生辰日不能哭，一哭就是一輩子，大抵她是沒什么好日子可過了。
敲響了母親的門，沒有得到回應(yīng)，她的心里隱隱產(chǎn)生了害怕的情緒，門應(yīng)聲而開，她的母親已經(jīng)掛在了房梁上。
氣息早已斷絕。
她用盡了一生最大的力氣去哭，去喊，該回來的人不會回來，就像她哭盡了眼淚，嘶喊著整個屋子都是自己的聲音，母親也不會再罵她一句。
在遠房親戚的安排下，將父母合葬，她穿戴著孝衣跪在了父母的墳前，不顧親戚的拉扯一直磕著頭，頭破了，血流了，淚盡了，嗓子啞了，天黑了，天亮了，腿麻了，眼睛糊了，腦子暈了，倒在了身后人的懷里。
她說：“娘親，你再罵罵我，爹爹，海棠花又開了?！?p> 等到她醒了，眼光所到之處全是灰色，似乎身邊的人都已經(jīng)遠去，受到?jīng)_擊的大腦涌入了不屬于她的記憶，瞳孔的淡色加重，魂魄中的力量正在恢復(fù)。
所以，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對嗎？
一個本來就不屬于這里的人。
她像具行尸走肉走到了崖邊，那看不見底的深淵像是黑色的巨獸張開了嘴，等著吞噬她。
誰，來救救她……
想死嗎，想。也不想。可是已經(jīng)沒有人會來救她了，一無所有。
“初歇！”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讓她停下了腳步，在她面前，黑色的漩渦近在咫尺，只要再靠近一點點，那黑色的漩渦就會吞噬她，不知道會攪碎她的神魂，還是撕裂她的身體。
顯然是察覺到了洛初歇的清醒和已經(jīng)到來的修不染，黑色的云霧迅速的消失，連那快要圈住洛初歇的旋渦也迅速的消失。
月盞帶著她沖出水面，修不染接著從水里躍出，在她還沒有回神之時，一把將她拉進懷里緊緊圈住。
他的身子……在顫抖。
洛初歇的手抬了起來，輕輕放在了他的背上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