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口超市外，不知何時搭上了雨棚。
順著路邊排出了很長隊伍，不時從四周匯聚來的學生社會人員自覺加入隊列，他們衣著光鮮，首飾閃著亮光，手里握著最新款手機。
一看就是家境殷實，身家不斐的小康人群，三兩談笑著，目光不時掃向超市門口自營的那水果攤。
那里立著塊半人高木牌，手繪鮮紅大字‘進口藍莓’躍然于目，下面幾行小字把來歷介紹得很清楚。
國人都喜歡嘗鮮，物以稀為貴，顯然這美洲過來的藍莓極度貼合了眾人性格，翠艷欲滴的果子把所有人的欲望都勾勒過去。
稀少的東西價格自然不便宜，木牌上大大的80元數(shù)字是圈起來的，這是重點，數(shù)字下面有單位，并不是千克也不是斤，而是兩，這顯然不是老板想突出的重點。
當你感覺80一斤不貴的時候，已經(jīng)被完全吸引過去，當極少在國內(nèi)見到的藍莓在你眼前時，即便是80一兩又能拒絕嗎，并不能，這是個銷售手法。
即便八十一斤也不是尋常人能隨意消費，剛過千年的工資也就千把塊，幾個普通人哪舍得去用這八十嘗鮮。
八十就八十吧，即便是兩也無所謂，排在隊伍中的顧陽心里嘀咕了下。
換作以前，即便是想嘗鮮也根本舍不得，可現(xiàn)在想吃吃又怎么的，有錢了，再加兩個零的單價也無所謂，口欲到了便成。
蘇杭大學的人本來就多，加上處在市區(qū)，排著的貪吃蛇隊伍越來越長生怕錯過什么似的，還好顧陽來得早，從半島酒樓回來準備去聽課，結果被這隊伍吸引過來，給趕上了。
正打量著隊伍，感受這個世界的秩序，隊伍前面涌出了幾個女生，場面有些亂。
“張予，看你都窮成什么樣了，還敢在這里買藍莓?！?p> “呵呵，人窮多作怪，這進口貨是你吃得起的嗎。”
“好像你的助學金是發(fā)下來了吧，你家里破落得學費都交不起，真沒想到好吃懶做到這種程度，占了需要獎學金同學的名額，還要點臉嗎?！?p> 幾個女生好似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撕扯著一個女生有些破舊的衣服，直接把她拖了出來，團團圍住不住推攘。
張予把剛買的二兩藍莓死死抱在壞里，生怕被搶走還是碰壞了珍貴的果子。
眾人的眼光被吸引過去，在幾個女生話語中大致知道了什么事，不過眾人臉色也有些不自然，感覺有些不妥。
女生們穿著艷麗花哨，夸著各種名牌包包，顯然是家境殷實，當是不愁吃穿的人家的閨女。
“大家快來看呀，這個是我們學校的張予，家里都窮得揭不開鍋了，還和我們一樣來買藍莓，肯定用的是助學金，這種不要臉的人大家見過嗎，快來看啊?！?p> 張予被拖到水果攤前面朝外邊，束足無措，埋著頭也感覺到眾人不善的目光。
顧陽這時看清了女生，個子不是很高，單薄長袖裹著有些瘦弱身子，有些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長袖杉應該是街邊幾塊錢的貨色。
拉扯中臉頰漏出，那是張干凈的臉，不施粉黛中的清純，雜亂頭發(fā)掛在臉上，看上去沒有艷麗風情，卻有種深入內(nèi)心的氣息，像是闊別多年鄰家妹子。
褲子是淡青色休閑褲，扎了根腰帶有些松垮，尺號似乎大了些，腳踝上卷起了一圈，褲子有些偏長了，而且白咔咔嚴重褪色。
她咬著有些干裂薄唇，白皙倔強的臉上透著靈氣，柳眉大眼如果笑起來，該是月牙彎彎一樣惹人喜愛。
可惜現(xiàn)在這情況沒哭出來就萬幸了，被人抓了現(xiàn)行，當眾審問斥責。
顧陽雖有些惋惜，家里條件不好，省著點以后或許就好了，現(xiàn)在用珍貴的錢財浪費在奢侈水果上，確有些不妥。
只是有些奇怪，如果這女生貪慕虛榮什么的，不至于身上裹著素衣，找遍全身也沒件飾品，頭上也僅有根紅繩，如此干凈質(zhì)樸。
“大家看清了，就是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整天裝的一本正經(jīng)，其實就是個貪慕虛榮的賤人。”
顯然幾女生沒打算讓張予躲避，拽開擋在臉頰的頭發(fā)，要讓所有人都能看清她們口中的不良人。
張予頭發(fā)被揪扯得生痛掛在臉上，但她沒哭，沒哀求放過，眼里含著淚也沒讓掉下來，只默默承受著幾女推攘。
她沒有辯解，也沒解釋，緊咬著兩片薄唇在忍著。
“現(xiàn)在的女孩子真不像話，既然家里那么窮了還買什么高價水果，她買那二兩也有160塊錢了吧，兩只養(yǎng)幾年的老母雞也不知道賣得出這個價不，這小年輕真不懂事，終究抵不過外面花花世界的誘惑，可家里都這條件了還不省著點。”有人搖頭失望道。
眾人指指點點，顯然認同了幾個女生的指認，扒出了個品德敗壞的無良女學生。
顧陽看不下去了，感覺幾個女生有些過分，即便家里條件不好，偶爾嘗點也不至于被游街對待吧。
剛要站出來，幾個女生似乎對張予失去了興趣，罵咧著放開了手，張予乘機恭著腰從人群空隙中跑了出去。
看她遠去，顧陽出了隊伍想要跟上，讓幾個女生眼中一亮，隨即鄙視的看過來。
“草，還有一個，這里還有個好吃懶做的家伙，真不知道你們這些窮鬼整天想些什么，藍莓是你們能吃的嗎?！?p> 除了幾個女生，其他人也同時不善的看著顧陽，明顯又是個地攤貨窮鬼要買藍莓，當作和剛才逃離那女生一類人了。
顧陽有些不爽，懶得管這幫人奇怪眼神，沒心情跟他們糾纏下去。
已經(jīng)沒心思買藍莓，尋著張予離開的方向追去。
跟在她后面，一路到學校的汾河邊，柳支飄零植草四色伴著聲聲雀鳴。
景觀草木有些茂盛，遮擋了大半視線，隱約人影站在河岸邊，倒映在水中被波紋拉長，隨著微風蕩向遠方。
張予找了塊平坦些的草坪坐了下來，小心的掏出懷里一個不大牛皮紙袋，暗黃紙袋中裝的是剛才買的二兩藍莓。
只不過被幾個女生拉扯時，為了護住藍莓，結果被壓得不成形，張予在兜里摸出紙巾，一張張鋪在草地上，整齊的排了片位置出來。
從牛皮紙袋中輕輕拿出壓平的藍莓，一個個小心攤在紙巾上，眼里有些渴望，夾雜著憋屈。
她抹了把掛滿淚痕臉頰，屈膝蹲了下來，眼里盯著十來個變形的藍莓，剛拭去的淚痕又掛落下來。
顧陽輕腳靠近到?jīng)]多遠處，清晰聽到哽咽的抽泣，看到張予這樣，顧陽也感同身受，貧困家庭的學生想要嘗到藍莓，無疑是難求的奢侈，她還是買了，貪口戰(zhàn)勝了現(xiàn)實。
這二兩160塊的藍莓對她來說不會是小數(shù)目，省著點可以當一個月生活費了，卻用在十來顆不大不小的漿果上。
心里一陣唏噓中，看到張予捏起一個放嘴里，頓時臉上幸福的展開，滿足的笑了。
微風滑過劉海帶著發(fā)絲跳動，或許一生中沒吃過這種甘甜，而現(xiàn)在得以如愿，壓抑在心里的情緒展開，滿足了。
張予沒吃第二個，嘴角笑容逐漸消失，愣愣看著河面，把頭埋在膝蓋間抱頭抽泣，她...還是哭了出來。
忍到現(xiàn)在終于控制不住，雙肩顫動，清鳴的哭聲沒有人能聽到，這是她一個人的世界，只想把脆弱留給自己。
后面躲著的顧陽一愣，她哭了...
剛才面對幾個女生欺凌，當著那么多人粗暴對待都沒哭出來，沒有吭過一聲。
顧陽心中嘆息，貪口的女生還是受不住譴責，有些事沒有對錯，沒有合適與否，對別人來說很尋常的舉動，在有些人身上是那么遙不可及，幾個藍莓果牽出了一個貧困女生最脆弱的一面。
沒興趣再看下去了，還是離開吧。
人自各道，不去打攪別人私密的內(nèi)心世界。
剛要離開，看到張予站了起來，木訥盯著河面，汾河的水很深顧陽是知道的，水底透著深色是太陽沒照到底的表現(xiàn)。
她一步步走了過去，踩著水草嘎吱響，快到水邊了，而她依舊目視遠處河心。
打算離開的顧陽以為她就是找個隱蔽些的地方發(fā)泄，誰沒有過人前的堅強人后的脆弱，可這朝河里走是怎么回事，去洗腳是不可能的，泛白的鞋都踩到淺水了，她好似沒注意到一般。
顧陽心里一驚，忽然一個可怕的想法涌上來。
她不會要跳河輕生吧...
回想她家境不好竟然買了昂貴的藍莓，又被幾個女生欺負，面對那么多人的無情指責，剛才終于忍不住哭出來了，是受不了嗎？
是了，死前吃點好的，然后上路，近乎絕望的壓力在她身上，堅強的人恐怕也會被壓垮。
這里四周很安靜，是了是了，她尋到的是這里，草木遮蔽是個輕生的好地方。
想到這里哪還敢耽擱，猛的一沖過出，把踩到腳踝水深的張予拖了回來，三下五除二弄回草坪上。
張予先是愣了下，隨后激烈掙扎。
顧陽哪容得她掙開再尋短見，沒遇到也就罷了，碰上了自然不能坐視不理，生命可貴路漫長，青春年華如此早早結束多可惜。
“你干什么，為什么拉我，放開，你放開我...”
被拖上來的張予拼命要掙開，不住的把顧陽往外推，顧陽可沒客氣，把她拖到岸邊按在草坪上動彈不得。
瘦弱的女生哪有顧陽力氣大，折騰一陣還是安靜了下來，瞪著顧陽眼中滿是絕望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