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有了些年歲的木門打開又合上,慕容筱筱抱著紅色的新娘服,才一出來便看到兩個少年在屋里長吁短嘆。
宗師離去了,整場談話里既沒有刻意為難,也沒有什么擺臉色,徐生卻并不輕松,小小的心里頭壓著大大的心事。
這幾天的事情太過不可思議,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慕容筱筱轉(zhuǎn)身走入屋內(nèi),再出來時手上紅袍已經(jīng)換成了兩盤青果。
“你們餓嗎?”她問。
“餓了餓了…”
話音未落,楚幺兒便已經(jīng)伸手,拿起一枚青果大口咬了起來,這幾天里他還沒吃過飽飯。
徐生也是拿了一顆,卻沒有立即動口,他還在想著“魔胎”和“寂滅之地”的事情。楚幺兒和小如或許不知道,但徐生自己卻清楚的很,他身上確實有一些“秘密”,而且也和對方所說的暗中相合。
只單憑夢境里那句“你出來了”,就足以證明許多。
慕容筱筱在放下青果后便沒有再說話,只是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屋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生哥兒,你覺不覺得李道士在騙咱們。”
楚幺兒啃著果子,突然這么說了一句,徐生看向他,對好友的話感到不解。
“你看啊,那個彈劍科首座這么兇,一上來就喊打喊殺的,在他眼里反而最好說話,后面來的楊宗師和和氣氣,在李道士口中卻又是最不好說話的人了,”
楚幺兒越想越覺得自己說的有理,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我都覺得他是不是把這兩個人弄混了。
“嗯…”
徐生不是沒有注意到這點,但后來他心神全放在了別的事情上,此刻經(jīng)楚幺兒提起,頓時也覺得有些奇怪。
他本來覺得李越池是故意說反逗弄自己,可偏偏對方說這話時又極為認(rèn)真,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他不管是做事還是說話,一向都是根據(jù)自己的判斷來,哪怕代價再大也是如此?!?p> 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響起,兩個少年一愣,齊齊向門口看去,慕容筱筱仍然背對著他們,一動不動,仿佛剛才說話的人并不是她。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沒有聽懂?!?p> 楚幺兒聽得云里霧里,沒明白對方說的和自己的問題有什么共同之處,徐生擺了擺手,示意好友不要就這個話題繼續(xù)討論。
他隱隱覺得,慕容筱筱只是單純地想為李越池辯解一句。
楚幺兒會意,但嘴巴卻沒有停下來,一件事情不能說了,還有另一件事,他對著背對自己的身影道,
“你也是太上宗的人吧?!?p> 慕容筱筱點頭,沒有說話。
“那你也是道士?”
慕容筱筱搖頭,一聲不吭。
楚幺兒頓時有些泄氣,哪怕他再能找話題,在面對一個完全不講話的人時也沒什么辦法。
“為什么不是呢,難道太上宗不完全是道士,還有別的什么人?”
楚幺兒說這話時心想對方如果還不回復(fù)的話,那這就是自己的最后一句話了,一旁的徐生卻是想著自己要不要再次將好友攔下。
對方擺明了沒有說話的興趣,萬一說多了,難免會讓人不耐煩。
慕容筱筱回過頭,面上看不出情緒,
“我雖然是在太上宗長大,但還沒有正式拜入?!?p> “那你什么時候才能拜入?”
見自己終于得到回應(yīng),楚幺兒頓時又有了與之交談的欲望。
“還有兩月?!?p> 慕容筱筱遲疑一會,才將這兩個字說出,楚幺兒沒注意到這小小的異樣,只當(dāng)她愿意同自己說話,正興致勃勃時,卻被徐生捅了一下。
“你問這么多干嘛,沒看到別人不愿意說嗎?!?p> 徐生靠著他耳旁小聲說道,同時也為好友的遲鈍感到頭疼。
“不愿意說?”
楚幺兒聞言有些懵,對著慕容筱筱看了一會,愣是沒找到一絲不情愿,遂轉(zhuǎn)過頭去,以同樣低的聲音道,
“生哥兒,我也沒見她不高興啊,看著挺正常的?!?p> 徐生聞言頗有些無奈,心想就慕容筱筱那張臉,你能看出什么才叫奇怪。
見兩人不再講話,慕容筱筱重又將目光轉(zhuǎn)向屋外,楚幺兒看著她的背影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
“你怎么了?”
徐生注意到好友的異常,關(guān)切的問了一句。
“沒,沒啥?!?p> 楚幺兒搖頭,表示自己很正常。
一時間屋子里再度安靜下來,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青果啃咬聲,慕容筱筱坐在門口,安靜的像是一座石像,兩個少年則各有心事。
直到木門推開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份怪異的氣氛才被打破。
“你們一句話也不說,我還以為這里就剩我一個了?!?p> 徐生循聲望去,不由有些呆滯。
小如自木門后走出,此刻她已經(jīng)梳洗完畢,面上妝容近去,換上了一套白衣。
這本是慕容筱筱的衣服,因為年歲體形相近,在她身上竟是意外地合適。
眼看小如就要走到身前,徐生和楚幺兒對視一眼。
“生哥兒,小如姐好像沒那么好看了,”
楚幺兒說完,不等小如說話,便又趕忙加了一句,“但是親切了不少?!?p> 說罷,他還用手肘碰了碰徐生,“你說是不是?!?p> “嗯…是…嗯?不是不是…”
徐生似乎還在發(fā)呆,迷迷糊糊應(yīng)了聲后注意到身前少女面色似乎有些不對,瞬又清醒過來,一陣搖頭,而后埋怨的看了一眼楚幺兒,道,
“你在瞎說什么,我倒覺得更自然了?!?p> “啊?我看你一副呆了的樣子,還以為你是看小如姐沒那么漂亮了后悔了…”
楚幺兒話還沒說完,徐生便一手捂了上去,心想這個人怎么回事,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嗎?
“好了…”
小如一開始確實皺了皺眉,到后面卻被兩人的行為給逗笑,反而是在旁勸解道,
“現(xiàn)在臉上又沒化妝,當(dāng)然要丑一點?!?p> 徐生聞言忙道,
“沒有沒有,我真的覺得比之前更好看,也更親近了…”
小如面色微微一紅,沒有接話。
一旁的慕容筱筱安靜看著這一幕,直到三人消停下來,才對徐生道,
“你們也洗一下吧,不過我這里沒有衣服了。”
徐生看了看自己身上泥土木屑,頓時覺得洗個澡很有必要,不過很快他又反應(yīng)過來一件事。
這里是慕容筱筱的院子,小如姐同為女子,在這邊梳洗肯定沒事,但自己和楚幺兒兩個男的,就太不合適了。
楚幺兒卻沒想這么多,直接問道,
“在哪里洗澡?是不是小如姐之前待的那間屋子?”
對此,慕容筱筱伸手指向一處,面無表情。
“往那邊走三里路,有一個水潭?!?p> “哦?!?p> 楚幺兒頓時有些泄氣,徐生聞言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個好友的了解似乎還太少。
三里路并不算遠(yuǎn),但這里卻是在山上,兩人又不識路,在竹林里來來回回繞了一大圈后,才見到心心念念的水潭,當(dāng)即脫掉衣服,噗通兩聲跳了進(jìn)去。
水潭很大,比來時的院子還要大上幾分,深淺正好,不得不說慕容筱筱為他們選了個洗澡的好地方。
“終于到了?!?p> 楚幺兒浮在水面上,屁股不時露出水面,手腳有一下沒一下地?fù)潋v著,在林子里繞的這幾圈都能有幾個“三里”的距離了。
“你小心點,別跑到里面去,這水潭這么大,不應(yīng)該就這么點兒深的。”
相比楚幺兒,徐生只是站在原地,潭水不時涌動,將他的身子微微抬起又下墜。
水面一會兒貼到他的下巴,一會兒又只堪堪漫過肩膀,徐生莫名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浮筒,隨著水流不斷浮起又沉下。
“再深我也不怕。”
對于徐生的提醒,楚幺兒不以為然,仍然自顧自的游來游去,不一會兒,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生哥兒,我問你個事唄?!?p> “什么事?”
“就是,你到底為什么要搶親啊…”
徐生轉(zhuǎn)過身,看著一臉猶豫的楚幺兒,道,
“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我只是…我只是覺得,你跟小如姐應(yīng)該沒那么熟才對。”
他說的確實是實話,徐生和白小如雖然有過接觸,但每次都只說過幾句話,只能算是點頭之交。
最近一年里,因為白先生的干涉,兩人更是一句話都沒說過了,也正因如此,楚幺兒聽說徐生要搶親時才會如此驚訝。
徐生沉默半晌,決定說出實情,
“我做了一個夢?!?p> “一個,夢??”
楚幺兒眼睛瞪的很大,他本以為自己要聽到的會是什么隱秘的故事,沒想到結(jié)果會是這樣。
“就真的只是因為這個,而不是你們背著白先生暗中來往?”
楚幺兒很不情愿接受這樣的答案,這理由在他看來很荒誕,徐生自己卻不這樣認(rèn)為。
“就只是這個,”
他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夢里小如姐向我求救,她…很可憐?!?p> 說完后,沒有理會好友那見了鬼的表情,徐生噗通一聲鉆進(jìn)水底,他明白有些事情越是解釋,在旁人眼中便越像借口,越不可信。
徐生沒有說謊,他決定搶親的理由確確實實只是因為一場夢,但徐生沒說的是,這是他撿到木劍開始后這十年里,唯一做過的一個夢。
夢里面他在一片焦黑的曠野,身穿艷麗新娘服的小如朝他跑來,本該是喜慶的日子,新娘子臉上卻滿是淚水。
“救我?!?p> 她朝徐生伸出手,身后不遠(yuǎn)處是氣喘吁吁的小胖,鎮(zhèn)守,以及他們的護(hù)衛(wèi)。
沒過多久,這些追逐的人身子慢慢變紅,漸漸化作一團(tuán)火焰,融為一體。
最后,追逐的人不見了,剩下的只有一只紅色的怪物,它伸出巨爪,朝著前方的少年男女抓來。
那一瞬間,徐生感受到了死亡的意味……
嘩啦。
從回憶里掙脫出來以后,徐生終于再度探出水面,潭水順著他的臉如小蛇般游下,因為長時間沒有呼吸的緣故,身子開始本能的大口喘氣。
“生哥兒,我信了,我信了,你別這樣…”
旁邊的楚幺兒被他嚇到了,再不敢胡亂質(zhì)疑,徐生剛剛下去的時間可不短,如果再不出來,楚幺兒就準(zhǔn)備下去撈人了。
“沒事?!?p> 甩了甩頭,等水去的差不多后,徐生在臉上抹了一把,此刻太陽已經(jīng)下山,沒有光的空氣里多了一股寒意。
“我們該回去了?!?p> 兩個少年走上岸,感覺身上掛著的水落的差不多以后,紛紛穿上衣服,借著稀疏的星光往回走去。
此刻天已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