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涼風(fēng)徐徐。這城郊的曠野，本是欣賞日出的好所在。只是城頭上的兵丁卻沒有半分的愜意情懷。他們目光如炬，或持長槍，或握弓弩，或挺而站立，或屈膝半蹲。一名甲胄鮮明的中年將官雙眉緊鎖，來回踱步。他看上去約莫三十多歲，是南京城的留守總兵官李景隆。
“李大人，請開城門！”他聽到一聲呼喊，尋聲望去。在城門之外共有四人，都是京官的穿著。原來是劉崇四人。他們出去時是自己親自相送，又怎么能不認(rèn)得？只是當(dāng)時他們是五人，騎著高頭大馬，意氣風(fēng)發(fā)；而如今只剩下了四人，而且劉崇看上去好像還受了傷，需要另一人的攙扶。
“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劉崇劉大人嗎？”李景隆朗聲問道。
“正是。我們……咳咳，我們有要事進(jìn)宮面圣，還請大人開城門?！眲⒊缑懔χ沃f道。
“那……如何不見黃子澄大人了呢？”李總兵問道。
“黃大人已經(jīng)殉國而去了。李大人，此事說來話長，你先打開城門，咱們進(jìn)去再詳細(xì)道來?！奔o(jì)庭之應(yīng)道。
城頭上的李景隆略一沉吟，說道：“對不住了，李某負(fù)責(zé)的是京師的防務(wù)，如果出了半分岔子，那誰也擔(dān)待不起。”
四人俱是一驚，不禁互相對視了一眼。
“李景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諸葛弘質(zhì)問道。
“李大人，我們是奉了陛下之命出使燕軍大營的，大人不會不知吧？”元齊也強(qiáng)抑怒氣的問道。
“四位大人從敵營安然歸來，黃大人又殉職而去。倘若李某打開了城門，叛軍一擁而入，那……可是掉腦袋的大罪啊。”李景隆微笑著說。
“好一個李景隆，他這是要置你我于死地?！眲⒊缟眢w最是虛弱，說這話時也頗顯得中氣不足。
“大不了，咱哥幾個打進(jìn)去。難道還怕了他不成？”諸葛弘怒道。
“你們誰敢亂來？弓箭手！”李景隆一聲吩咐，幾百名弓箭手立即拉弓搭箭，箭頭指向城下的四人。
“李景隆，我們跟你……”諸葛弘本想說“我們跟你拼了”，卻被紀(jì)庭之打斷：“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暫且避過，況且大哥身上還有傷。”三人都覺得有理，只好怒瞪了李景隆一眼，悻悻而去。
可是，四面八方都是燕軍。他們又能退到哪里去？只好先躲在城墻的一個小角落。這兒是守城士兵的一個盲區(qū)，從上往下看，是不可能看到這個小角落的。
“想不到李景隆居然見死不救？”元齊扶劉崇靠在城墻上恨恨地說。“哼，別讓那斯落在咱們的手里，不然一定將他碎尸萬段！”諸葛弘也跟著說了句氣話。
“四弟，休要意氣用事。李景隆不開城門，無非是兩個原因，非此即彼?！眲⒊缱吭诔菈Ω拢恢皇州p撫胸口，緩緩說道。
“哦？哪兩個原因？”元齊問道。
“這還不簡單？第一嘛，就是他忠心耿耿，一心為國。他是怕我們被燕王收買才不開城門的。如果是這個原因，那咱們不能難為他?！?p> “那第二呢？”諸葛弘急切地問道。
“至于第二……”劉崇皺起了眉頭，臉色顯得十分凝重?！暗诙褪撬呀?jīng)決心做燕王的走狗。放咱們進(jìn)去了，豈不是給自己再添麻煩？”劉崇說道。
“不錯，大哥說得有理。”紀(jì)庭之也皺起了眉頭。
“那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坐以待斃嗎？”諸葛弘大聲問道。
“唯今之計，只有以靜待動了。”劉崇說道。諸葛弘只恨自己空有一身武藝卻無的放矢，越想越氣，“啪”地一拳打在了城墻上，直打得城磚微微現(xiàn)出一道裂縫。
李景隆望著遠(yuǎn)處旌旗密布的燕軍，心里想著的卻是劉崇四兄弟，不覺間嘆了口氣。其實，他又何嘗忍心殺他們？他可以下令放箭的，但他沒有這樣做。只是因為，他敬重他們的為人。他們會投降燕王？就連李景隆想到這里都會覺得可笑至極。
他在城頭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想了又想。那燕軍的大營還是那么的密不透風(fēng)，城內(nèi)還是斷糧之后的巨大恐慌。
不知不覺間，日頭早已升上了頭頂，熱浪翻滾，悶熱難耐。士兵們頭頂烈日，焦渴異常。李景隆看在眼里，心中不住地嘆息。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為了他自家叔侄的爭斗，就要讓這么多無辜的人承受如此煎熬，真是罪過。但是，再想想那些因為戰(zhàn)亂而死的百姓，至少，他們還有命在啊。
李景隆一招手，副將丁大勇立即靠了過來，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命人去打十桶干凈的水來，讓將士們吃了，緩解一下酷熱吧?！倍〈笥聭?yīng)了一聲，退下去了。周圍的士兵聽到有水喝，立即歡聲雷動，但是站姿、蹲姿卻絲毫不變。李景隆也頓感焦渴，向?qū)⑹總兾⑿χ乱?，之后便離開城墻，回到了自己的總兵府。
他只是想去喝口水，稍作休息。可當(dāng)他推開大門的那一瞬間，又讓他吃了一驚，險些叫出聲來。
有一個僧人的打扮的人坐在自己的總兵位子上。一邊品茶，一邊饒有興致的翻看軍事文件。
李景隆右手立即按住腰間的佩刀，厲聲問道：“哪里來的野和尚，敢擅闖總兵府？”
那僧人抬眼望了望李景隆，說道：“總兵大人不必驚慌，在下并沒有惡意。”
“你究竟是誰？”李景隆追問道。
僧人將正在閱讀的文件放下，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寫了起來，邊寫邊說道：“在下姚廣孝，法號道衍。建文元年追隨燕王殿下?！闭f完寫完，動作非常迅速。
“哦？您就是燕王的軍師姚廣孝先生？”李景隆還是半信半疑。姚廣孝的大名他也聽說過，只是他不知他是個和尚。
“哈哈，燕王果然妙算，早就料到我這次來見你，你是不會輕易相信的。那……這個你總認(rèn)識吧?！闭f著，就亮出了一塊金牌。金牌上刻著“大燕王府”四個大字。
李景隆這下再無懷疑，立即躬身行禮道：“卑職不知姚先生大駕光臨，望請恕罪。”
“哼，總兵大人你可威風(fēng)了！”姚廣孝的這一聲斥責(zé)讓李景隆有點摸不著頭腦。
他不解地問道：“不知卑職做錯了什么，惹得姚先生不高興？”
姚廣孝站起身來，雙手背后，一邊踱步一邊說：“大人失言了。我高不高興不打緊，關(guān)鍵的是燕王高不高興。”
聽到這話，李景隆更是迷惑，但也只能賠笑說道：“姚先生說得是。那……不知卑職怎地惹惱了燕王？”他一邊說一邊抬眼望著正在踱步的姚廣孝，狐疑滿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