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蓋勒診所

　　從陳淼的眼神，還有他們多年的默契，老范確認陳淼是認真的。

　　他是陳淼的上線，掩護身份是上海民立中學的國文老師，他們一直都是單線聯(lián)絡，這幾年配合相當默契。

　　“老范，你小心點兒，聽說76號的黑手也伸進了學校，你們‘學協(xié)’開會的時候注意點兒?！标愴蹬R走的時候提醒一聲。

　　“當心你自己吧?！?p>　　“我是禍害，死不了的。”

　　“別玩過火，我可不想到時候還得想辦法幫你收尸?！崩戏独浜咭宦?，他一向看不慣陳淼那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看我娒娑计?，不損上幾句，都不知道該怎么交流了。

　　“走了……”

　　陳淼沒有撒謊，他在附近的確有一間安全屋，在法租界麥陽路，一條幽深的弄堂里，他租了一間石庫門的頂層的閣樓。

　　這里住的人口復雜，是一個便于藏身的地方。

　　雖然不住在這里，但他還是小心檢查了一下他上次離開做的記號，如果有人進來過，他會馬上知道。

　　“咝……”

　　艱難的脫下襯衣，撕下已經(jīng)跟傷口粘連起來的紗布，疼的陳淼身體不停的顫抖，出汗，身體近乎一種被抽空的感覺。

　　既然是安全屋，肯定是有準備的，從床底下的一個藤條箱子里取出一個醫(yī)藥箱子，里面酒精，紗布什么的都非常齊全。

　　干他這一行的，受傷那是家常便飯，如果家里不預備一個藥箱，受了傷都去診所醫(yī)院處理的話，那墳頭上早就長草了。

　　他不能完全看到傷口，找了一個小圓鏡照著，小七傷口處理的很好，把發(fā)炎的爛肉都給他割掉了。

　　忍著痛換藥，包扎，一個人做起來，那肯定要困難一些。

　　再給自己注射了一針退燒針。

　　耗盡了身體里的所有力氣，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不想動。

　　迷迷糊糊的昏睡了過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醒過來了，抬眼看了一下窗外，外面黑咕隆咚的。

　　掙扎著爬起來，腹中一陣強烈的饑餓感傳來，這一天，他也沒吃上一口熱飯。

　　宵禁了，還停了電。

　　只能點煤油燈。

　　箱子底兒摸到了一袋餅干，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備下的，現(xiàn)在能有一口充饑的就不錯了。

　　好在水壺里還有些水，不然，這大晚上的，他連一口水都喝不上。

　　一口水，一口餅干，陳淼就這樣吃了將近大半袋兒，餅干實在是難以下咽，索性就不吃了，反正離天亮沒多久了。

　　摸了一下額頭，沒那么燙了，這是個好現(xiàn)象，這一關，好像自己能挨過去了。

　　下一步怎么走，他一時間還沒有理出一個頭緒。

　　陳明初的變節(jié)，對軍統(tǒng)上海區(qū)來說，那是致命的，很有可能會導致整個上海區(qū)機關重創(chuàng)，元氣大傷。

　　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過去一天兩夜了，他也不曉得外面是個什么情況，也不能貿(mào)然聯(lián)系他認識的人。

　　怎么辦？躲在這里也不是辦法，以陳明初對他的了解，想要找到他，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當然，他不會任由對方找上門來。

　　上海斗爭的局面越來越復雜了，這種每天都在生死邊緣的高壓生活，有點兒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現(xiàn)在就感覺自己走在一根鋼絲繩上，前后都是懸崖，下面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稍不留神就得摔一個粉身碎骨。

　　天終于亮了。

　　陳淼爬起來換上一經(jīng)灰布褂子，下了樓，看到一樓灶披間有人用煤炭爐子燒水，他順手將水壺提起來，將換藥的紗布和繃帶扔進了爐子里。

　　“喲，方先生回來了？”正要出門口，一道杏黃色的倩影從小門口走進來，手上還提著一只空恭桶。

　　“早啦，小美姐?！标愴岛呛且恍?，很自然的回應了一聲，他租這個閣樓的用的是“方云”的化名。

　　“方先生，這是要出去的呀？”這個叫小美是個舞女，在百樂門舞廳上班，大清早的就搔首弄姿的，看的一陣不舒服。

　　“是呀，街上溜達一下，順便吃個早飯?！标愴岛呛且恍?，其實，這些舞女都是有一定消息來源的，有時候，她們知道的比你還多。

　　但是這一類女人都是相當功利，而且貪小便宜，所以，他盡量的敬而遠之，并且保持距離，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

　　邁爾西愛路，蓋勒診所。

　　在路口的書報亭，陳淼買了一份當天《新聞報》，然后，走到馬路對面的一個擦皮鞋的攤兒坐了下來。

　　“小赤佬，擦亮一點兒，錢少不了你的?！?p>　　“先生，儂放心，這片街上，沒有人比我擦的鞋更亮了?！辈疗ば赡鄣哪樕下冻鲆桓迸c他年紀不相符合的老練和世故。

　　陳淼受傷后，他打出的示警電話就是蓋勒診所，這里是軍統(tǒng)上海區(qū)的一個秘密交通站，這是一個對內(nèi)的交通站。

　　按照軍統(tǒng)的聯(lián)絡規(guī)矩，內(nèi)勤和外勤是分開的，外勤各組隊之間是通過內(nèi)交通聯(lián)系，各隊成員之間是通過外交通聯(lián)系，以保證通訊的安全。

　　蓋勒診所是內(nèi)交通站，可以直接聯(lián)系區(qū)本部，要不然陳淼也不會給它打電話。

　　上海區(qū)的內(nèi)勤交通都是由女性擔任，一般女性不容易被懷疑，而且可以用各種職業(yè)作為掩護。

　　陳淼在上海區(qū)屬于內(nèi)勤，與外勤的情報組和行動隊接觸的比較少。

　　陳明初是上海區(qū)的助理書記，還兼著人事科的科長，論對上海區(qū)的了解，上海區(qū)內(nèi)還真沒有幾個能比得上他的。

　　足可見陳明初的變節(jié)對軍統(tǒng)上海區(qū)影響有多大了。

　　從這個角度，他可以通過蓋勒診所靠街邊的窗戶觀察到導診的護士臺的情況。

　　蓋勒診所的坐診大夫是一名德國人，德國跟日本現(xiàn)在是盟國，德國人開辦的診所，日本人一般不會為難，一旦牽扯到外交，他們也不想惹麻煩。

　　所以，當初將這個秘密交通站設在這里，也是有這樣的考慮。

　　吳馨，二十多五六歲，是蓋勒診所的護士，同時也是軍統(tǒng)上海區(qū)的區(qū)本部的交通員，她是老鄭發(fā)展加入軍統(tǒng)的。

　　老鄭是軍統(tǒng)上海區(qū)書記。

　　他那個電話就是給吳馨打的，其是讓她趕緊通知老鄭緊急避險。

　　陳明初并不知道蓋勒診所這個交通站的存在，因為這是老鄭一個秘密交通站，這也是防患于未然。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干他們這個工作的，凡是要不多給自己留一條路，那很可能就沒活路了。

　　老鄭叫鄭嘉元，是軍統(tǒng)的老人了，平時跟他關系不錯，為人謹慎，機警，吳馨這條線，并不是老鄭告訴他的，而是他自己發(fā)現(xiàn)的。

　　吳馨還在診所上班，這說明老鄭應該是安全的，他又仔細的觀察了一下診所附近，并沒有發(fā)現(xiàn)形跡可疑的人和異常情況。

　　診所病人的進出也很正常。

　　陳淼丟下兩毛錢，一抬腳，收起了報紙，朝蓋勒診所的大門緩步的走了過去。

　　推開門，看到門口長椅上還坐著四五個病人，還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女人懷里抱著一個小女孩兒。

　　小女孩似乎在發(fā)燒，心急的母親一邊低聲哄著，一邊焦急的探身朝醫(yī)生辦公室的門里望去。

　　陳淼并沒有直接走向吳馨，而是走到長椅的最末尾的一個位置上坐了下來。

　　排隊。

　　他還不能確定蓋勒診所是否是安全的，必要的謹慎是必須的，他在軍統(tǒng)多年，別的本事不敢多說，這份謹慎小心那是沒幾個能比得上他。

　　做臥底，最忌諱的是出風頭。

　　所以這些年，他一直升不上去，作為洪公祠三期的老人，他混到現(xiàn)在，軍銜才只是個上尉，說起來很丟人。

　　而跟他同期的同學，混的好的，都已經(jīng)獨當一面了。

　　做內(nèi)勤的，哪有外勤升得快，不過外勤危險，弄不好就是缺胳膊少腿的，到時候就算換回一堆軍功章，能頂什么用？

　　前面的病人一個一個的被叫進了醫(yī)生辦公室，看到前面還排隊的還剩下一個人。

　　陳淼站起來，撣了一下衣服，走過去：“護士小姐，我嗓子有些不舒服，能不能給我一杯水喝？”

　　“好的，先生，您稍等，我去給您倒水?！眳擒皼]能認出陳淼來，他們過去也就匆匆見過兩面，關系不是很熟。

　　“謝謝?！标愴狄贿吀兄x，一邊跟著吳馨去里面的茶水間。

　　“給您，先生?！?p>　　“吳小姐，老鄭安全嗎？”陳淼接過水杯，忽然低頭壓低聲音問了吳馨一聲。

　　吳馨的眼睫毛明顯抖動了一下，有些慌張的回應道：“這位先生，你說什么，我不明白，老鄭是誰？”

　　“吳小姐，還記得前天晚上七點十分左右的，你接到的那個電話嗎？”陳淼微微一笑。

　　“那個電話是你……”吳馨瞪大眼睛看著陳淼，驚呼一聲。

　　“別驚訝，我不是壞人，吳小姐，跟老鄭說，晚上我在善鐘路的四季理發(fā)店等他?！标愴抵苯臃畔滤忠恢羔t(yī)生辦公室道，“里面該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