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下邳城。
呂布面色凝重,盯著下方回稟消息的探子:“此言當(dāng)真?”他身著便衣常服,行走坐臥間也不掩一股威如猛虎的氣勢。
“千真萬確,屬下怎敢欺瞞將軍!”探子低頭躬身不敢直略其鋒芒。
“荀友若竟敢只帶萬人就往徐州來,難道就這般看不起我呂奉先,以為區(qū)區(qū)萬人就可敗我?!”呂布一怒之下伸腿一踹,將探子給踹得翻滾出去,捂著流血的口鼻趕緊退下。
他猶自不解氣,轉(zhuǎn)過身來將案幾上陳列的公文筆墨、熏香銅燈全給一掃而下,自他去歲年末敗如喪家之犬被手下裹挾回城,他就將東武陽之事列為奇恥大辱,整日思及如何報仇。
還沒等到他想出報仇的計劃,荀諶此人竟從冀州又去了兗州,還帶了將近萬人的兵馬糧草大搖大擺地往徐州而來,分毫沒有掩蓋行跡、將他呂奉先看在眼里的想法。
“欺人太甚!真當(dāng)我呂奉先是泥塑的不成,我還沒去找他的麻煩,他倒是敢先上門挑釁?!眳尾及l(fā)泄完畢,看向下方端坐品嘗茶湯的陳宮,其人只顧飲茶,無論是呂布腳踹探子、掃落案幾都不曾出聲打斷,頂多瞥了一眼又抿一小口茶湯。
“先生,我欲發(fā)兵趁荀友若兵困馬乏、立足未穩(wěn)之際一擊得手,洗刷東武陽冤屈,先生以為如何?”呂布對陳宮卻是頗為敬重,他對自己的本事有自知之明,沙場征戰(zhàn)之外的詭道謀略還須以陳宮為主,是以凡事請教。
陳宮這時才放下杯盞,起身拾起一卷竹簡,上面寫的正是近日里陳琳受袁紹旨意所發(fā)的要人檄文,檄文中義正言辭地譴責(zé)了曹操奪人之好,將袁紹心腹謀臣荀諶扣押兗州,并要求曹操立即歸還荀諶,除此之外,竹簡上還盡是呂奉先的親筆字跡,寫的不外乎一個名字——荀諶。
他掃視竹簡一眼,嘖嘖道:“旁人見了去還以為奉先對荀友若有何念想,自東武陽回來后整日念叨的都是荀友若,連這公文竹簡上也都是成片的名字,奉先連其人來徐州干甚都不曾打探到,卻要第一時間率軍前去迎接,未免也太過草率?!?p> 陳宮對呂布想法一清二楚,他心思簡單,看荀諶只有萬余人,便想立刻率軍去給他好看,好洗刷去歲屈辱,而陳宮的心思則如九曲黃河一般拐了不知多少個彎。
“荀友若并非草包,連曹孟德、袁本初都為了爭搶其人公開叫罵,奉先也領(lǐng)教過他的威風(fēng),這次他敢?guī)f人就無視沿途的徐州探馬,徑直而來,必有所恃!天下皆知你與他的恩怨,他仍敢這般行事有如挑釁,想必已做好萬全準(zhǔn)備,說不定就是以他自身為誘餌引你率軍而出野戰(zhàn)于外,”陳宮心思深沉,不敢小覷荀諶,電光火石間就將周遭形勢再作分析,“其人既得曹孟德發(fā)兵,必定為徐州而來,曹孟德與你我和袁公路關(guān)系極差,以其領(lǐng)兵多寡來看,那便是跟劉玄德有所勾結(jié)?!?p> 陳宮三言兩語就猜中了荀諶的目的,他又沉思片刻道:“也許劉玄德此刻已率兵埋伏途中,就等你出兵野戰(zhàn)乘機偷襲下邳,重新將徐州奪回?!?p> 他一頓分析猛如虎,將可能發(fā)生的事情說與呂布,讓他冷靜下來先坐擁下邳觀望動靜,所謂以不變應(yīng)萬變。
“只要奉先固守城池,以他荀友若區(qū)區(qū)萬人,在這徐州還能翻了天不成?有我在側(cè),奉先勿憂?!?p> “當(dāng)初就該將劉玄德其人剿滅,卻是我心慈手軟念及收留之情留了小沛給他駐軍,這才讓他有了喘息機會,甚至還想奪回徐州!”呂布撫額感慨,當(dāng)初一念之仁導(dǎo)致現(xiàn)在劉備在徐州境內(nèi)讓他如鯁在喉。
“奉先只要切記成大事者不可懷有婦人之仁便可,先看看他荀友若意欲何為?!?p> 陳宮固然看穿荀諶來是為了徐州事,也看出了其人要與劉備勾結(jié),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荀諶此來還真就沒有做好伏擊呂布的準(zhǔn)備,他也還沒來得及和劉備勾搭上,就只是單純地帶領(lǐng)萬人過徐州罷了。
他甚至告知李典、于禁等人,領(lǐng)兵須得大搖大擺,每過一處都要氣勢十足,不必隱瞞行跡,要讓眾人皆知他荀友若率兵來此。
至于為何,便是那故布疑兵之陣了,本來他只帶了萬人,若是行軍晝伏夜出小心謹(jǐn)慎,能否避過遍布徐州的探馬還兩說,反倒是讓人窺出虛實率兵擊之,他反其道而行,相信以陳宮的謹(jǐn)慎必定不會讓呂布輕易發(fā)兵。
如若呂布當(dāng)真率兵來擊,他只能就近向劉備和曹操趕緊求救兵,與呂布周旋一二,還好陳宮果真不負(fù)他的期望。
就在他荀諶仍趕路跋涉的當(dāng)口,同一片星空下,劉備也正在小沛城上長吁短嘆。
“哥哥,嘆氣干甚,近來又募了不少新兵,應(yīng)當(dāng)高興才是?!睆堬w撓頭疑惑,自從他與曹豹相爭丟了下邳城,又輾轉(zhuǎn)與劉備屯駐小沛后,脾氣也是收斂不少,見自家哥哥夜里上得城墻嘆氣,忍不住問道。
“大哥應(yīng)是嘆息前途未明,不知何去何從罷,”關(guān)羽也在身側(cè),為劉備披上一件薄衫,“大哥,春寒料峭,小心著涼。”
“我只嘆你我兄弟三人自黃巾之亂起兵已有十一載,期間輾轉(zhuǎn)各地,如無頭蒼蠅一般四處漂泊為家,如今漢室不振,以至于群雄并起,我卻只能屯兵小沛一隅茍且,上不能匡扶漢室,下不能使百姓安居,哀哉!”
劉備情難自已,眼角淚水涌上,他用衣袖擦干,又道:“悔不聽當(dāng)初陳群之言,貿(mào)然東領(lǐng)徐州,以至于與袁術(shù)、呂布相爭,落得家小被俘,困居于此的境地。陳群若在,我當(dāng)不至于此?!?p> 關(guān)張二人相顧無言,陳群在時也沒見劉備在大事上聽其人所諫。
然而陳群父子如今正在呂布手下,連傾心擁戴他的陳登也身在下邳,劉備目下竟無一個上得了臺面的名士為其參謀行走。
“倘若蒼天有眼,漢室命不當(dāng)絕,就請蒼天憐憫,賜下張良一般的人物來助備扶危定亂罷!”劉備仰天大呼,聲傳數(shù)里,盡是龍游淺灘的不甘。
“稟告大人,城外有人送書信一封前來,說是潁川荀諶所派?!标P(guān)張二人還在思及如何安慰又在落淚的大哥,守城的士兵上來呈上一封書信。
“潁川荀諶?”劉備猛然回身,又抬頭望了望星河閃爍的天空,面色由陰轉(zhuǎn)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