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時分，左毅衛(wèi)大軍到達了豐縣縣城，宣威使李綱知道陳光耀后臺的份量，也親自到縣城外迎接。
陳大先鋒騎在馬上踏著朝陽，面對這窮鄉(xiāng)僻壤，破敗城墻，臉上神情笑傲不凡，好像這縣城是淪陷在他的鐵蹄下。
他的人生夢想中，必然是有這么一個場景的。
他的馬來到離李綱三丈遠的地方，依然挺直脊背坐在馬上，眼睛朝著宣威使一行官員巡視了一遍，才微微高抬下巴，好像是等著李綱先說話。
下級在上級面前如此倨傲，已經(jīng)是違背了禮儀規(guī)矩。
“陳將軍，卞公公，辛苦?！崩罹V只抬手做了個似是而非的拱手，這已經(jīng)夠折面子的了。
卞常勝先下馬，笑著說道：“咱有什么可辛苦的，倒是李綱大人挑著鳳西的重擔子，才是真辛苦吶?！?p> 陳光耀這才慢條斯理地從馬上下來，所行的抱拳禮更加標準：“末將見過李大人，來到鳳西這一畝三分地上，李綱大人需要我做什么，盡管吩咐?！?p> “陳將軍言重了?！崩罹V的老臉不自然地笑了笑，心說你只要不給我添亂，我就感激不盡了。
站在李綱側(cè)后方的劉汝更，主動上前一步拱手：“陳將軍，卞公公好。”
卞常勝雖不待見劉汝更，但還禮還是挺到位的，攙著袖子拱了拱手。
陳光耀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連手都懶得抬，只把他當做下屬看待。
劉汝更的臉上一陣鐵青，他就算只做了幾天的左毅衛(wèi)先鋒，好歹也是他的前任，竟然這樣無視!
連李綱都覺得有些不妥，但老狐貍掩飾的很巧妙，只是微微朝劉汝更偏了一下頭，表情中帶著三分同情兩分安慰，目光卻逐漸轉(zhuǎn)冷，又讓陳光耀看不出他的態(tài)度。
官做到這個地步，一顰一笑，一個動作，一個眨眼都要過腦子，當真是費盡了心思。
李綱笑著岔過尷尬：“本官在府衙中為略備酒菜，給陳將軍接風?！?p> “好，屬下恭敬不如從命。”
李綱當先往城門內(nèi)走去，陳光耀卻快走半步，非要跟他來個并肩而行。
卞常勝在后面直想笑，但也覺得無不可，陳光耀是唯一一個只有四品，卻可以在乘云閣第二閣站立議事的將軍，相當于二品官的待遇。
劉汝更卻被眾人落在了后面，像個被遺棄的孩子面色發(fā)青。
接風宴設(shè)在豐縣縣衙的后堂中，就算鳳西地方戰(zhàn)亂剛復(fù)蘇，資源匱乏，幾道葷菜素菜還能湊齊的。只是沒有歌舞助興，總感覺少了那么一點兒氣氛。
陳光耀倒也沒有挑刺，端起大碗自帶豪氣，和在座的各個官員挨個碰了幾下，便有些酒意上腦，說話也開始由著性子走。
在席上他倒是沒有冷落劉汝更，反而拍著他的肩膀親如兄弟，口中直呼汝更兄。
“汝更兄啊，光耀是不會虧待你滴，你跟著我好好干！從今天開始，你就坐咱左毅衛(wèi)的第二把交椅，不光是今天，就算是以后！我做了統(tǒng)領(lǐng)，你就做副統(tǒng)領(lǐng)，我要是做了大將軍，你就做副將軍！”
劉汝更表面看起來感激莫名，但心里卻冷得很，醉酒的話豈能相信，這陳光耀能不給他小鞋穿就不錯了。
深夜酒席散去，親兵攙扶著陳光耀回到房中歇息，其余人也各自回房。
第二日清晨，縣衙中的人都被震天的鼓聲驚醒，連李綱大人也瞇著惺忪的睡眼，洗臉戴冠，顫顫巍巍跑出來問：“怎么回事？怎么有人敲鼓？”
院子里的人都表情古怪，幕僚小聲地對他說：“是那新來的陳光耀將軍，新官上任，要燒第一把火?！?p> 李綱大人聽罷，腦袋中的最后一絲瞌睡消失，瞬間就像被冷水潑醒似的，大吃一驚：“他想干什么？”
幕僚跟著李綱多年，對陳光耀的大名當然是如雷貫耳，他苦愁著臉說道：“經(jīng)略鳳西，好不容易進入正軌，大人本可以圓滿卸任。太師為何要把這么一個惹事精派過來，這不是來搗亂了嗎？”
李綱捏了捏自己的額頭，面色陰沉地說：“到前衙看看去，瞧他到底能弄出什么陣仗來？”
宣威使行署的官員們都一窩蜂地來到縣衙門口，只見街道上列陣莊嚴，數(shù)千士兵一溜排列到城門外，完全是一副即將出征的態(tài)勢。
陳光耀將軍一只腳踩在鼓石墩上，單手握著鼓槌，在鼓面上咚咚咚地敲擊著，一聲比一聲響亮。
李綱捂著耳朵走上前去，陳光耀這才停止敲擊，將鼓槌放到一邊，昂首挺立。
“陳將軍，你為何要敲擊這登聞鼓？”
陳光耀卷起袖子，高聲說道：“我敲這鼓，便是為了敲醒大家，更是要提醒你們，鳳西如今仍處在危險之中?！?p> 李綱知道他的性子，只好順著他的話頭說：“陳將軍居安思危，令老朽汗顏。強敵雖已退，但終有一日會卷土重來，我等不得不提防。”
陳光耀翹起胡須，既冷且傲地笑了一聲：“陳軍虎視眈眈，固然需要提防，但如今我們的危險，并非來自陳人?！?p> “哦？”李綱訝異地愣了愣，其他人面面相覷。
“不知陳將軍有何高論？”
陳光耀伸手朝北方一指：“那如今盤踞在九曲關(guān)的林祈年，才是大患！”
想要達到驚人效果，就必須危言聳聽，但陳光耀亂指一氣，這也太驚人了。
李綱忍著不快問：“陳將軍為何這樣說？”
陳光耀笑了一聲，雙眼睜得大大的，仿佛他那暗黃的雙眼，已經(jīng)穿透了一切迷霧，看到了真相。
“此人既無功名，也無履歷，來歷不明，趁著國難之時，朝廷無瑕北顧，突然暫露頭角。大家就不覺得奇怪么？”
李綱的臉色一變，終于明白這家伙是想干什么了。
“這有什么可奇怪的，有戰(zhàn)亂爭戈，自然有英雄輩出?！?p> “什么是英雄？大人你圣賢書白讀了嗎？”陳光耀臉色發(fā)紅，好像是被英雄兩個字刺痛了神經(jīng)。
“不過是個投機的小丑，借著國難招兵買馬，突然冒了出來。你敢肯定他忠于朝廷嗎？他忠于皇上嗎？他忠于太師嗎？九曲關(guān)這種兵家重地，怎么能放在這種來歷不明的人手中，怎么能許以五品的高位！”
這家伙是在詭辯，不過說的挺有道理。
李綱平和地說：“此人是來歷不明，但朝廷正值用人之際，他又收復(fù)了九曲關(guān)，捷報已經(jīng)傳往云都，過幾日太師的嘉獎令便會下達。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不宜節(jié)外生枝?！?p> “錯！”
陳光耀又一聲虎吼，把宣威使大人的威勢都壓了下去。
“現(xiàn)在正是消除隱患的最好時機，他剛剛攻破九曲關(guān)，必定是慘勝，手下兵力所剩無幾。本將軍只要帶所部七千人馬，前往九曲關(guān)，將其部眾收編，給他個鎮(zhèn)將軍的職位。大人可奏報太師，選擇一個忠心且知根知底的人來鎮(zhèn)守九曲關(guān)，才是萬全?！?p> 李綱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圈，才按奈住火氣說：“陳將軍，他已經(jīng)是九曲關(guān)的總鎮(zhèn)，切不可魯莽行事，況且那林祈年又不是溫順兔子，你去收編，他能甘愿？啃點少不了一番刀兵爭斗?！?p> 陳光耀咧嘴而笑，臉上的胡子向兩邊岔開，笑容自負且狂妄：“那正好，我順手把他給滅了！”
“陳將軍！”李綱的聲調(diào)也不由得提高：“如今強敵剛退，我們就在九曲關(guān)自相殘殺，是何道理！”
“那又怎么樣？他又我不是我江門的人！”
“他是我大周的人，他領(lǐng)的是我大周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