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子里沒有窗戶,只有靠墻的爐子里映出通紅的火光,小徒弟跪坐在地上,用肩頭擦著額頭上的汗滴,雙臂用力地拉扯著風箱。
“再去加點泥炭?!?p> 老師傅從他手里接過風箱拉柄,一邊拉一邊回頭說道:“也幸虧咱得信兒早,鋪子里的這些鐵疙瘩都藏了起來,這爐子也沒被陳國人破壞,再有個把月就要夏收,咱得提前做些鐮刀,到時候縣城里的大戶都會來買。”
他停下動作回頭:“伢子,好好干,爭取明年給你買個媳婦兒,也正是這個年歲,青壯年都拉到戰(zhàn)場上當了馬下魂,女子反而沒了著落,價格興許能便宜點兒?!?p> “嗯?!?p> 小鐵匠捏著鐵鏟往爐子中填泥炭,爐火趁著風勁兒愈發(fā)旺盛,映紅了他的臉龐,也掩飾了他的羞澀。
他們身后傳來革簾聲響,老鐵匠并沒有回頭,只是沙啞地問:“客人,是要打造什么器具?”
“槍,帶鐮鉤的槍?!?p> 老鐵匠身軀頓住,片刻之后才又問:“你自帶鐵料否?”
史江在鋪子里來回走動,四處打量了一遍。
“沒有,我看你這鋪子里有不少。”
“沒有鐵料,價格可是貴,要兩百銅錢?!?p> 老鐵匠站起來,用長鉗把通紅的鐵塊從爐子里夾出,放到鐵錠上。由徒弟揮動大錘,在鐵錠上發(fā)出叮當?shù)拇囗?,火星隨著錘聲四濺。
“錢好說,我要的量大,給我來一百把鉤鐮槍?!?p> 錘聲停頓了,老鐵匠夾著鐵塊轉(zhuǎn)過身來,才看到了來客的樣貌。
“原來是位軍爺,打造這么多兵器,是要先付定金的?!?p> “哈,”史江咧開大嘴笑了笑:“定金,沒有,而且打造的錢等你交貨兩個月后才能給你。”
老鐵匠將鐵塊重新塞回爐中,背朝著他搖頭說道:“客人,你這可不是做生意的門道。”
“道理我懂。”史江叉著腰說:“我們做了這鉤鐮槍,也是要去做生意,等我們的生意做成了,才有錢給你。”
……
“這生意我不做?!?p> 老鐵匠將手中的鐵鉗扔到了架子上,聲音還挺重,好像是夾雜了些脾氣。
史江翹著腿坐在了鋪中唯一的凳子上,笑著說道:“我話還沒說完呢,到時候給不了你錢,但是可以給你糧食,一把鉤鐮槍一石米糧,這個價格可是翻了好幾番。”
“我不占你們的便宜,一把二百文,現(xiàn)付?!?p> 史江從凳子上站起來,一個高抬把腿架到了鐵錠上。先前打鐵的時候,燒紅鐵塊和鐵錠接觸的余溫還沒有散去,褲腿散出皮肉燒燎的味道,可這廝的臉上依然是笑瞇瞇的,仿佛一點兒知覺都沒有。
“你不是要定金嗎?我這條腿你剁下來,當定金。”
“軍爺,你,你這不是耍無賴嗎?”
史江嘿聲笑道:“這明明就是做生意,我要是真耍無賴,就不會在這兒和你說這些。”
“我們家林校尉,做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這生意,你是不做也得做,如若不做,我老史就帶著兵,把你這鐵匠鋪給征用了,你自己盤算一下,看看是哪樣合算?!?p> 小鐵匠怯怯地抬起頭,去看師父憋得發(fā)青的臉。
“行?!?p> “我多久來取貨?”
史江把腿從鐵錠上抬了下來。
“十五天以后?!?p> “太慢,加班干,爭取十天趕出來。質(zhì)量要過硬,到時候米糧一分都少不了你的?!?p> 史江已經(jīng)大搖大擺走出了鐵匠鋪,剛拐出幾丈遠,便發(fā)出了哎吆啊的慘叫聲。
鋪子里老鐵匠默默地看著徒弟,低頭嘆息一聲:“做吧,有米,也能換媳婦兒?!?p> ……
林祈年站在城墻前,手中拿著毛筆和硯臺。墻上掛了一塊白布,墻前的空地上盤膝坐著黑壓壓數(shù)百名兵卒,面帶茫然地看著他。
他在白布上畫了一條彎曲的線條,然后在線條旁邊點了許多黑點,指著白布講解:“這,就是越河,這些黑點,就是糧倉。這邊兒這一片兒,是蘆葦蕩。蘆葦蕩和糧倉之間,有三十丈的開闊地。你們誰能告訴我?哪里才是最危險的地方?”
一名兵卒舉起了手。
“你說?!?p> “報告,是糧倉,因為敵軍正在燒糧?!?p> 一名兵卒正準備舉手,悄悄縮了回去。
林祈年眼前一亮:“就你,別縮手,你來回答。”
兵卒懵懂地抓了抓腦殼:“這個,校尉,是不是開闊地啊?!?p> 林祈年放下筆墨,拍手鼓掌:“沒錯,就是開闊地,因為你們面對的是陳軍的精銳騎兵。如果你們在蘆葦蕩中,可以利用茂密蘆葦隱藏,蹲在地上斬擊敵人馬腿。如果你們沖到了糧倉群中,便可以依靠糧倉形成的障礙,靈活躲避,使得敵人騎兵的速度優(yōu)勢無從發(fā)揮。”
“我們要的是糧食,段時間內(nèi),我們也有三十多匹馬組成的騎兵隊,就在開闊地中替你們牽制沖過來的敵騎,而你們,那就是沒命的跑,沖過開闊地,殺進糧倉群里,斬殺那些正在燒糧的陳國人!”
“記住,撒星陣,敵軍若成排發(fā)起沖鋒,后退散入蘆葦蕩中,利用視覺阻擋斬掉敵人馬腿,敵若退卻,聚集沖鋒,殺入糧倉,利用障礙砍殺……”
周處機虛弱地靠在不遠處的柳樹下,臉上浮腫蒼白,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他給這些小兵講這些,有什么用?上戰(zhàn)場殺敵,那就是將軍一聲令下,各自結(jié)成陣型拼殺就是。難道他還指望小兵,能有將軍的覺悟?”
林祈年講解結(jié)束后,便將白布撕了下來,裹成一團往縣衙走去。
他對跟在身后的宋橫說:“這兩天都不要勞動了,上午下午全天候訓練,告訴士卒們,平時多流汗,戰(zhàn)時才能少流血?!?p> “校尉這句話說的精辟,不如當做口號,在平時訓練的時候喊出來,這樣他們才能裝進腦子里?!?p> “嗯,可以。”
……
大周元嘉六年六月初。
周王朝秘密派出信使前往蔡國與商國,以絹五千匹,銀兩萬兩的代價,說服蔡商出兵。
六月十三日,商國六萬大軍揮師南下,連破三關(guān),直逼陳都大梁。
同六月十四日,蔡國三萬大軍出名揚城,破龍崖關(guān),進攻晉陽,牽制晉陽腹地陳軍,使其不得回援大梁。
六月十七日,陳皇急下六道詔書,詔令南征伐周的名將冉秋迅速收兵救援國都。
皇命詔書傳遞至離原郡前冉秋軍中大帳時,已是六月二十三日。
……
今年的這個夏天,似乎來得特別早,六月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了酷暑的氣象。城門外軍士們頂著烈日訓練了一天后,七扭八歪地躺在縣衙附近的軍帳中。
天色微微壓黑的時候,街道上才有了一股涼風,道旁翠綠的柳枝在風中輕輕搖擺,兵卒們從各個角落里鉆出,趁著涼風抖擻著汗水拓濕的衣衫。
林祈年把縣衙中的太師椅搬到了院子里,躺坐在上面搖著竹扇,妙之穿著綠綢涼裙子在地上跑來跑去。
城墻上兵卒進行了換崗,這個時候值守才是最愜意的時刻,感覺四面八方都有涼風往身上招呼。兵卒們之間相互攀談,討論著今年地里的收成,雨水的多寡。
暮色蒼茫,天盡頭濃綠的森林變得黑壓壓的,只有平坦的土原依然保持著它的色澤,與星空交接的地方,地面蕩起了一縷長長的塵土。
兵卒們沒有注意到遠方的動靜,直至如煙帶般的塵土接近,飛縱的馬蹄聲開始在他們的耳畔響起。
“快看,是誰騎馬奔過來了?”
“好像,好像是小六子?”
“咳,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斥候隊隊正?!?p> 陳六玄騎在馬上張開喉嚨急喊道:“速速打開城門!有緊急軍情!”
兵卒們慌忙對下方的城門兵卒喊:“快開城門!快!”
城門小兵連忙上去抽開門檔,將城門兩邊打開,那小六子的駿馬已飛奔而入,化作一道黑影,朝主街道縣衙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