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的嬰兒都是哇哇大哭著來到這個世界,他們深知這一趟人世之旅會有太多的磨難和坎坷,他們害怕且抗拒著,試圖想要躲回溫暖而安全的子宮里,可是,時間到了,一只看不見的手把他們推了出來,于是,他們和這個世界面對面了。
小寶出生的時候哭得特別厲害,他緊緊地閉著眼睛,不管不顧地哇哇大叫,周圍的人都紛紛贊嘆:“哇,好棒的小寶寶,哭聲這么響亮,將來一定是一個干大事的人!”他的父母都欣慰地笑著,為兒子出類拔萃的哭聲感到無比的自豪,卻沒有人知道,他其實膽小又懦弱,他是因為害怕這個陌生的世界才會哭得那么聲嘶力竭,他覺得自己很孤獨,因為沒有人能夠真正地懂他。
小寶的爸爸今年已經(jīng)快要四十歲了,這個年紀(jì)才有了孩子,他自是視若珍寶,他和小寶的媽媽每天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小寶,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兒子的面前??墒遣恢罏槭裁矗毧偸菍λ麄兊臒崆橐暼魺o睹,他總是皺著一張小臉,很少展露笑容。一開始的時候,每當(dāng)看到別人家的寶寶被大人逗得哈哈大笑,小寶的爸爸媽媽都羨慕不已,后來,時間久了,他們夫妻二人也慢慢習(xí)慣了兒子的“深沉”,他們互相安慰彼此,說兒子性子沉穩(wěn),也許以后是做大事的料。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小寶很快就三歲了,他依然性格內(nèi)向,沒有笑容,也從不主動和別的小朋友玩耍,因此,他的小世界一直是沉靜而單調(diào)的,他是個沒有朋友和玩伴的孩子。他的爸爸媽媽總是嘆著氣互相安慰著:“也許再長大一點就好了!”
也不是沒有過擔(dān)憂,在小寶兩歲的時候,爸爸媽媽忍不住帶他去看了醫(yī)生,他們憂心忡忡,怕兒子得了電視上說的那個自閉癥。醫(yī)生看到小寶,笑著和他打招呼:“小朋友,你好,早上吃的什么早飯呀?”小寶認(rèn)真地回答:“肉松稀飯和雞蛋?!贬t(yī)生又問:“是誰給你做的呢?”小寶指了指身邊的媽媽。醫(yī)生接著問:“媽媽做的飯好吃嗎?”小寶輕輕地點了一下頭。醫(yī)生告訴小寶的爸爸媽媽,這個孩子并不是自閉癥,別人可以達(dá)到和他正常交流的目的,只是他性格內(nèi)向孤僻,沒有明顯的喜怒,這些都需要后天的調(diào)整,假以時日,他會變得正常起來的。
其實,小寶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什么,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他總是守著一堆玩具長久地發(fā)呆,找不到可以分享的人。
一天晚上,爸爸媽媽都睡著了,小寶一個人睜著眼睛發(fā)呆,他在思考著媽媽剛才說的話,她說小寶三歲了,很快就可以去上幼兒園了,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小朋友,希望小寶可以幼兒園里找到自己的好朋友??墒切毑欢ト硕嗟牡胤骄鸵欢軌蛘业阶约合矚g的人嗎?如果看過那么多的人,還是沒有一個人可以喜歡,那又該怎么辦呢?
想了好久好久,還是沒有答案,小寶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復(fù)雜,他感覺累了,閉上眼睛準(zhǔn)備睡覺。忽然間,一個好聽的聲音在耳邊輕喚著:“弟弟,弟弟!”小寶“倏”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站在自己的床前,他長得很可愛,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他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小寶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陌生的小男孩,他覺得他和自己長得很像,他們都有一對圓圓的酒窩,別的小朋友都沒有。小寶坐起來,安靜地看著小男孩。小男孩又笑著對他揮了揮胖胖的小手,輕輕地喚他:“弟弟,弟弟!”小寶眨了眨眼睛,奇怪地問:“你是誰,你認(rèn)識我嗎?”小男孩說:“我比你大,你叫我哥哥吧!”小寶問他:“哥哥,你從哪里來呀?”哥哥指了指窗外,說:“我從那里來的,我是來找你玩的,你愿意和我一起出去玩嗎?”小寶聽話地回答道:“好?。 备绺缧ζ饋?,他牽起小寶的手,帶著他跑出了屋子。
哥哥帶著小寶來到一片綠瑩瑩的草地上,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皮球滾了過來,哥哥撿起皮球?qū)π氄f:“來,哥哥教你玩球?!毙氂昧Φ攸c點頭。哥哥抱起皮球,在手里拋了拋,然后小心地扔給小寶,說:“弟弟,接住!”小寶手忙腳亂地接住了球,兩個人都樂得哈哈大笑起來。這是小寶第一次笑,他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笑是這么開心的一件事。開心的小寶活潑了起來,他用力地把皮球拋出去,響亮地喊道:“哥哥,接??!”他的哥哥跳起來穩(wěn)穩(wěn)地把球抱在懷里,小寶快樂地朝他跑過去,大聲喊著:“哥哥,你好厲害!”就這樣,兩人扔球接球,玩了好久好久,直到小寶累得坐在地上呼呼喘氣。
哥哥挨著小寶坐了下來,兩人靠在一起,肩膀一樣高。小寶問:“哥哥你多大?”哥哥回答說:“我快要四歲了?!毙毾肓讼?,說:“我三歲?!备绺缧χ鴮λf:“所以我沒騙你,我確實是哥哥?!毙毱婀值貑枺骸澳菫槭裁次覀儍蓚€一樣高呢?”哥哥告訴他說:“因為我的身體不太好,需要經(jīng)常打針吃藥,所以就長得慢了些?!毙汓c點頭,懂事地說:“不要緊的,等你身體好了,不吃藥,就會快快長高了?!备绺缧χ嗣念^,說:“小寶真好!”
兩人就這樣坐著聊著天,說著孩子世界里的悄悄話。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哥哥站起身說:“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小寶依依不舍地問:“明天哥哥還會再來找我玩嗎?”哥哥認(rèn)真地點點頭說:“一定會的,我每天都會去找你玩的,放心吧!”小寶開心地笑了,他聽話地把小手遞給哥哥,哥哥把他拉起來,牽著他的手回家了。
到家后,哥哥看著小寶爬上床,然后揮了揮手,說:“睡個好覺,我們明天見!”小寶也揮著自己小手,輕輕地說:“哥哥明天見!”然后,他看著哥哥走出屋子消失在門外以后,乖巧地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小寶聽著窗外的鳥鳴聲醒來。媽媽小心地邁著很輕的腳步走進來,輕聲細(xì)語地說:“早上好,小寶!今天早上媽媽給你做了雞蛋卷,洗洗臉?biāo)⑺⒀谰涂梢猿粤??!毙毶斐龈觳矒Ьo媽媽的脖子,把自己的臉蛋貼在媽媽的臉上,乖巧懂事地說:“謝謝媽媽,你辛苦了,我愛你!”媽媽緊緊地抱著懷里那個軟軟的小身子,眼淚“嘩嘩”地淌了一臉,小寶三歲了,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叫媽媽,并且把話說得那么動聽,媽媽覺得激動不已,她趕快把小寶的爸爸叫過來,要和他分享這來之不易的一刻。聽到老婆在房間里叫自己,小寶的爸爸急急忙忙地沖進來,生怕兒子又出現(xiàn)了什么狀況,這些年他受的驚嚇實在是太多了,已經(jīng)把他變成了一個驚弓之鳥,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生活竟然在不經(jīng)意間給他帶來了驚喜,看到小寶揮著手招呼他:“爸爸,早上好!”他竟然激動得語無倫次,不知道說什么好。于是他們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場,也許在有些時候,眼淚比歡笑更能確切的表達(dá)出巨大的喜悅和幸福。
自出生到現(xiàn)在,三年了,小寶都和爸爸媽媽相處得猶如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今天突然間開了竅,爸爸媽媽都感覺有點不敢相信,他們一遍一遍地逗小寶說話,希望加深事情的真實性。媽媽問:“小寶,你愛媽媽嗎?”小寶響亮地回答:“我愛媽媽!”爸爸也學(xué)著媽媽問:“小寶,你愛爸爸嗎?”小寶調(diào)皮地回答:“那是當(dāng)然了!”爸爸媽媽開心地對視了一眼,然后接著問:“小寶最愛的人是誰?”小寶想了想,認(rèn)真地回答:“爸爸,媽媽,還有哥哥?!薄案绺??”爸爸媽媽愣住了,他們異口同聲地問:“哪個哥哥?”在他們的印象里,小寶從來沒有要好的朋友和玩伴,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哥哥,他們感到詫異和意外。小寶有模有樣地向他們講述道:“一個小哥哥,比我大一點,他四歲,我三歲,他帶我玩球,我喜歡他。”爸爸媽媽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原來小寶有了自己的好朋友了?!卑职謰寢尶催@小寶開心的樣子,對那個“哥哥”感激不已,他們悄悄地說,也許小寶就是有了好朋友才變得活潑開朗了。無論怎樣,久久不散的陰霾終于一掃而空了,生活終于露出了久違的晴天。
小寶讓爸爸去商場里買了一個新皮球,他想,等哥哥來了,他們就可以一起玩這個新皮球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小寶等了整整一天,哥哥都沒有出現(xiàn),小寶的心情又低落了下來。
夜深了,爸爸媽媽都睡著了,小寶躺在床上沒有睡意,他有點生氣,哥哥失約了,他是一個說話不算話的人!他一邊埋怨一邊等待著,終于忍不住睡意朦朧了。
忽然間,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弟弟,弟弟!”小寶猛地睜大眼睛,驚喜地發(fā)現(xiàn),哥哥來了,他和上次一樣,笑瞇瞇地站在床邊。小寶一骨碌爬起來,激動地叫道:“哥哥,你來了!”接著,又有些埋怨地說:“今天我等了你一天呢,我還讓我爸爸買了新皮球想要和你一起玩,可是你都沒來,最后我都等著急了,你怎么來得這么晚呢?”哥哥像個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有點憂傷地說:“我從生下來就身體不好,不能在太陽下面玩耍,只有等到天黑了我才能來找你。”小寶懂事地牽住哥哥的手說:“沒關(guān)系,那以后我們都等天黑了再玩就好了?!备绺琰c點頭,開心地說:“好!”小寶跳下床,開心地說:“那我們走吧?”兩個人手牽著手跑了出去。
還是上次的那片草地,這一次哥哥又帶了一個新的玩具,那是一個木馬的搖椅,它在月光下輕輕地?fù)u動著,像一匹小馬在撒歡。哥哥遠(yuǎn)遠(yuǎn)地指給小寶看:“那是我最喜歡的玩具,它叫小木馬,我特意帶來給你玩的?!毙殮g快地奔過去,騎在了馬背上。那小木馬竟像是懂事似的,眨巴著大眼睛歡快地?fù)u動起來。小寶開心得“咯咯”大笑,他驚嘆道:“哥哥,你的玩具好棒啊,小木馬像是真的一樣!”哥哥說:“這是我爸爸送給我的,它真的很可愛!”小寶認(rèn)真地說:“你爸爸送你這么好的禮物,他一定非常愛你?!辈恢裁磿r候,月亮躲進了云層里,哥哥的臉隱沒在暗影里,他輕輕地笑了一下,說:“也許吧?!?p> 這一次,小寶和哥哥玩得更加盡興,回到家里以后,他累得躺在床上就睡著了。這一覺直接睡到了中午,連吃早飯的時候媽媽都沒有辦法叫醒他。
很快,午飯的時間也到了,小寶揉揉惺忪的睡眼坐了起來,喊著:“媽媽,我好餓!”媽媽笑著刮刮他的小鼻子,說:“那以后不要懶床了,我們要按時起床吃早飯哦!”小寶使勁點著頭,說:“嗯!”
可是以后,小寶再也沒有吃過早飯,他醒得越來越晚,有時甚至還會錯過午飯。爸爸媽媽有些著急,可是小寶不著急,他自己知道,是晚上和哥哥玩得太久太累才會天天睡過頭的,他明白不吃早飯對身體不好,可是晚上總是控制不住玩耍的時間,沒有辦法,和哥哥在一起實在是太開心了,開心到舍不得回家,現(xiàn)在小寶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天黑了。
很快,太陽又落山了,天又黑了下來,小寶開心地躺在床上等著哥哥。午夜過后,哥哥如約來了,他牽著小寶的手說:“走啊,今天我?guī)阋娨娢覌寢??!?p> 兩個人牽著手來到那片草地,遠(yuǎn)遠(yuǎn)地,一個人站在那里向他們揮手,哥哥開心地大聲喊:“媽媽,弟弟來了!”那個人慢慢地走了過來,她穿著好看的長裙子,披散著漂亮的長頭發(fā),一雙大大的眼睛閃動著柔柔的光澤,她蹲下來,帶著溫和的笑著注視著小寶,輕輕地說:“小寶真是個好孩子!”小寶打心眼里喜歡這個阿姨,于是,他由衷地稱贊道:“阿姨,你真好看,和我媽媽一樣好看。”哥哥的媽媽開心地笑了起來,她伸出胳膊溫柔地把小寶抱在了懷里,貼著他圓圓的小臉說:“今天阿姨帶你們?nèi)ヒ粋€更好玩的地方,好嗎?”小寶雀躍地歡呼起來:“好!”
于是,阿姨牽起了兩個孩子的手,沿著草地一直向前走去,走啊走,不知道有了有多久,前面出現(xiàn)了一條河,河水清清淺淺的,水底平鋪著五光十色的鵝卵石,它們亮晶晶的,在月光下閃動著寶石一樣的光澤,小寶睜大了眼睛,驚嘆道:“好多漂亮的石頭??!”哥哥和他的媽媽已經(jīng)脫了鞋子,赤著腳走進了水里。哥哥撿起一塊小小的鵝卵石扔向小寶,那塊小石頭“啪”地一聲落進水里,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小寶立刻歡叫了一聲,甩掉鞋子,跳進水里,開心地玩了起來。他們互相潑水、丟石子,在水里互相追逐,把衣服都濕透了。不知道過了有多久,他們終于玩累了,呼哧呼哧地大口喘著氣。哥哥的媽媽笑著說:“小寶累壞了吧,過了這條小河就到我們家了,阿姨帶你去休息一會兒吧!”說完,她牽起兩個孩子的手,趟著水向河對岸走去了。
這一次,小寶一直睡到晚上都沒有再醒來,爸爸媽媽十分著急,他們連夜把小寶送到了醫(yī)院。醫(yī)生做完檢查后,告訴爸爸媽媽,說小寶已經(jīng)呈昏迷狀態(tài),需要住院治療。
在醫(yī)院里住了三天,各項檢查都做了一遍,卻查不出任何問題。這三天里,小寶一直昏睡著,中間時不時地囈語幾句。小寶的爸爸媽媽一眼不眨地陪伴在小寶身邊,他們都在勉強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徹底崩塌。
第三天晚上,天黑的時候,昏睡中的小寶忽然咧開嘴笑了幾聲,爸爸媽媽激動地?fù)溥^去,他們以為兒子就要蘇醒了??墒?,小寶依然沉睡著,并不睜開眼睛,他又開始了囈語,嘴里念念有詞。小寶的爸爸使勁把耳朵貼近兒子,想要聽清楚他說的是什么。只聽兒子笑著叫了幾聲:“哥哥,哥哥!”爸爸緊緊地追問:“哥哥是誰?他叫什么?”睡夢中的小寶像是聽到了爸爸的話,他蹙了蹙眉頭,像是在認(rèn)真地思考,許久,他說出一個名字:“阿寶,哥哥說他的名字叫阿寶?!边@個名字像是一記驚雷劈了下來,那一直在凝神等待的爸爸忽然軟軟地癱坐在地上,他驚恐地抱緊自己的肩膀,一些隱秘的往事隨著小寶說出的這個名字浮現(xiàn)了出來……
這個哥哥是小寶的親哥哥,是小寶爸爸的第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是小寶的媽媽所不知道的,甚至包括小寶爸爸之前的那場婚姻。兩人相識的時候,小寶爸爸只說自己是一個為了事業(yè)耽誤婚姻的剩斗士,卻沒有告訴她,曾經(jīng)有個女人和他共同生活了七年,他們之間還有過一個叫阿寶的孩子,只不過,那對母子都被埋葬在小寶爸爸的回憶里,也被埋葬在郊外的陵園里。小寶爸爸一直以為,那已經(jīng)是上輩子的事了,他只想過好現(xiàn)在的生活,并不想舊事重提,可是他卻不知道,很多東西是無法被掩埋的,它們就站在記憶的大門邊,隨時等待被開啟……
阿寶的媽媽是小寶爸爸的第一個妻子,她是一個溫柔賢惠的女人,曾經(jīng)和小寶的爸爸共渡過七年漫長的時光。起初也是幸福的,直到有了阿寶。阿寶生下來就身體不好,黃疸兩個月都沒有消退,他很瘦弱,眼睛和皮膚都黃得厲害,醫(yī)生檢查后發(fā)現(xiàn)他患有先天性膽道閉鎖,需要進行手術(shù)治療,可是他剛出生沒多久,爸爸媽媽都很害怕,怕他承受不了手術(shù)帶來的損傷,醫(yī)生也說可以再往后拖一拖,等到大一點再做也無妨,但是也不能往后拖太久,要隨時觀察著孩子的病情發(fā)展情況。
這一拖就拖了一年多,這期間阿寶一直接受著保守的治療,他的爸爸媽媽也期望可以發(fā)生奇跡,讓兒子不用做手術(shù)就可以好起來。可是等了一年多,奇跡并沒有出現(xiàn),阿寶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肝壞死的現(xiàn)象,必須要做肝移植才能夠成活。醫(yī)生說這個手術(shù)最好由直系親屬提供供體,因為醫(yī)院的肝源實在是太過緊缺,根本無法供給。同時,醫(yī)生也安慰阿寶的爸爸媽媽,只要有合適的供體,這個手術(shù)的成功率還是很高的,而且,正常人捐出一點點的肝是不會影響正常的身體機能的。于是,阿寶的媽媽二話不說就去做了配型,她覺得只要能夠救兒子,別說切她一點肝,就是把她的肝全部獻出來她都能毫不猶豫地同意,可是,事與愿違,她和阿寶沒能配上,于是,阿寶的爸爸成了阿寶活下去唯一的希望。配型結(jié)果顯示,爸爸和阿寶的配型成功了,手術(shù)可以立刻進行了,阿寶的媽媽撲進老公的懷里痛哭起來,她泣不成聲地說:“孩子他爸,謝謝你,下輩子我給你做牛做馬都要報答你的恩情!”阿寶的爸爸撫摸著妻子的長發(fā),動情地說:“別說傻話了,我是阿寶的爸爸,給他捐肝是應(yīng)該的。”
事情就這樣順利地進展著,手術(shù)很快就提上了日程??烧l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手術(shù)的前一天,半路殺出來一個程咬金把手術(shù)給攔了下來,這個程咬金就是阿寶的奶奶,愛子心切的她一聽說要割兒子的肝頓時就崩潰了,在她簡單的思想意識里,肝切下來人就不能活了,哪怕是一小塊也不可以,于是,她發(fā)瘋般地哭鬧,阻攔兒子走上手術(shù)臺。阿寶的爸爸很是著急,他急著幫兒子治病,又可憐母親的傷心欲絕,一時間左右為難。他耐心地對母親解釋,說:“別擔(dān)心,醫(yī)生告訴我了,正常人切一小塊肝下來是沒有問題的。”可是他的母親拒不相信,她苦口婆心地勸解道:“你傻呀,他們是為了騙你捐肝才這么說的,你仔細(xì)想想,自己肚子里的東西割一塊下來怎么可能不影響身體呢?醫(yī)生給你打包票了嗎?沒有吧,因為他們也不敢保證你的身體不受影響!”阿寶的爸爸思索著母親的話,陷入了沉默,阿寶的奶奶一看自己的勸說奏效了,鉚足精神又添了一把火,她說:“兒子你想想,如果你割了肝,身體變差了,以后我該怎么辦?還有你老婆,你成了廢物一個,她還會和你過下去嗎?還有阿寶,這孩子其實生下來就是不能成活的,你們硬要留住他的命,可了勁的折騰他,他不痛苦嗎?這孩子是先天不足,勉強救活也不會長久的,你們不如就好好放手,讓他安心去了,你們趁著年輕,再要個健康的孩子,一家和和美美地生活,這不好嗎?”阿寶的爸爸猶豫了,這一次他不是糾結(jié)的猶豫,而是再認(rèn)真思索母親的話了,阿寶出生一年半,從生下來就開始吃藥打針,接受各種治療,小小年紀(jì)受了很多苦,如果他的余生還要這樣受苦,那豈不是很殘忍?還有自己的母親,她年紀(jì)大了,到了需要被照顧的時候了,如果自己的身體垮了,她該怎么辦呢?
這個時候阿寶的媽媽走了過來,她提著一碗粥,心疼地對丈夫說:“孩兒他爸,醫(yī)生說明天就要手術(shù)了,從現(xiàn)在起你只能吃些流食,我給你熬了粥,你趁熱喝了吧!真是辛苦你了!”阿寶的爸爸忽然亂了,他感覺內(nèi)心成了一團亂麻,解不開又理不順,他忽然間不敢面對老婆,他不敢對她說出自己的決定,面對老婆關(guān)切的眼神,他選擇了落荒而逃,只拋下一句話:“我忽然間有點不舒服,我去買點藥!”
于是,手術(shù)擱置了,身體不舒服成了阿寶爸爸一個常用的借口,借此一再拖延捐肝的事。阿寶的媽媽心急如焚,可是卻無計可施,看著老公腹痛發(fā)作的時候痛苦難耐的樣子,她也是相當(dāng)?shù)男奶郏奶鄣貌桓以偬峤o兒子捐肝的事。
阿寶的病一天比一天嚴(yán)重,醫(yī)生說他的肝壞死得越來越多了,再拖下去就會危及生命。在這日復(fù)一日的折磨下,阿寶的媽媽精神恍惚了,她經(jīng)常抱著兒子一坐就是一天,失魂落魄,生怕一松手兒子就會飛走。
對于這種情況,阿寶的爸爸也是日夜難安,他甚至開始希望兒子趕快撐不下去,這樣所有的痛苦就都結(jié)束了。
可是阿寶卻出人意料地頑強,他的肝已經(jīng)壞死了一大半,每日茍延殘喘著,卻日復(fù)一日撐了下來,竟然又撐了一年多。
阿寶的生命結(jié)束在三歲八個月的時候,那是一個凄冷的秋天,院子里的樹葉落了一地,被風(fēng)卷著,沙沙作響,像是哭泣的聲音。阿寶深深地凝視著媽媽的臉,眼睛睜得大大的,持續(xù)了好幾分鐘,忽然間,他的眼神渙散了,眼里的亮光熄滅了,胸口的起伏平息了。阿寶的媽媽猛地收緊了胳膊,把孩子牢牢地箍在懷里,貼著他的小臉囈語般地念叨:“阿寶不痛了,再也不會痛了……”阿寶的爸爸走過來,他蹲下身子,淚流滿面地勸說道:“阿寶走了,我們就讓他好好走吧!”誰知,這句話卻像一個催化劑一樣,瞬間點燃了阿寶媽媽的情緒,她“嚯”地站起身,警惕地環(huán)視四周,她指著丈夫,厲聲喝道:“別過來,誰都別想帶走阿寶!”說完,她抱著孩子敏捷地沖出房間,霎時就消失無蹤了。
等到阿寶的爸爸再看到他們的時候,是在公安局通知的認(rèn)尸現(xiàn)場,他們母子的尸體血肉模糊、支離破碎,警察說是在公路上被大卡車撞的,他們兩人緊緊地?fù)肀е?,誰都沒有辦法把他們分開。秋風(fēng)凄楚地嗚咽著,阿寶的爸爸痛哭著跪了下去……
最初失去妻子的時候,阿寶的爸爸也曾痛不欲生過,可是,時間是這世間最神奇的靈丹妙藥,再痛的傷都能被時間沖刷得風(fēng)輕云淡。于是后來,他又結(jié)婚了,然后就有了小寶,阿寶和他媽媽的一切都被他封存了,為了不再痛苦,他把他們母子從記憶里剔除了,就像他們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所以,他在遇見小寶媽媽的時候,認(rèn)認(rèn)真真地告訴她,自己從來沒有結(jié)過婚,這個謊撒得那般理直氣壯,連他自己都信以為真。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時隔幾年,塵封的記憶居然卷土重來,“阿寶”這個名字竟然是從小寶嘴里說出來的,這讓他感到不寒而栗。
小寶依然在昏迷中囈語著,他不停地叫著“哥哥,哥哥”,臉上的表情十分歡愉,仿佛有人陪他玩得特別開心。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午夜十二點,鐘聲響起的時候,小寶的監(jiān)護儀成了一條直線。小寶的媽媽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而小寶的爸爸卻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不言不語,他呆呆地站著,看著醫(yī)生護士匆匆忙忙地沖進來又沖出去,像是在看一場戲。
忽然間,有人拽了拽他的褲子,他低頭一看,是小寶!小寶拉起他的手,說:“爸爸,你來!”他不由自主地跟著小寶跑了出了,小寶帶著他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一片綠瑩瑩的草地上,遠(yuǎn)遠(yuǎn)地指著一高一低兩個身影,說:“喏,那個就是阿寶,我的哥哥,還有他的媽媽,他們都很想見見你?!边h(yuǎn)處那兩個身影牽著手慢慢地走近了,他看見被自己親手埋葬的那個妻子正笑著向自己走來,她還是那么好看,并沒有血肉模糊、支離破碎,她的身邊跟著阿寶——那個被自己遺忘已久的孩子,他們都笑望著自己。阿寶的媽媽走上來,牽起他的手,悄悄地說:“孩子們離不開爸爸,我也很想你,所以,我原諒你了,我們回家吧!”他笑著答應(yīng)道:“好!”于是他們牽了兩個孩子的手,向那條波光粼粼的小河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