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謝爾蓋跑了。
他邁開大步,拼命地向北方奔跑。
他身形巨大,一步跨出十余米,眨眼之間已經(jīng)奔跑到了數(shù)百米外。
但那頭最大的土狼卻緊追不舍,速斷快得與它的身形完全不匹配,令人難以相信。
還有七八只土狼跟著頭狼去追謝爾蓋,但它們的動作遠遠比不上前者,當謝爾蓋和頭狼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時,還能遠遠看到它們的身影。
剩下的十幾頭土狼發(fā)出桀桀的低吼聲,仿佛無數(shù)的幽魂在狂笑。
若是放在從前,獵手們一定會聚成一團,向后退縮,以保證以逸待勞,等野獸們撲來時各個擊破。
可是現(xiàn)在,他們的理智被怒火燒成了灰燼,死亡早已被拋到腦后,在靈吟詠之戰(zhàn)歌的鼓舞下,他們陷入了癲狂狀態(tài),仿佛一頭頭兇猛的猿猴,吶喊著,咆哮著,揮舞長矛石斧,沖向那些巨大的土狼。
少典氏雄沖在最前面。他的骨刀已經(jīng)折斷,鴻還沒有找到合適的骨頭為他重新打造一把。因此他手中揮舞著一把巨大的石錘。雖然是一塊直徑兩三米的大石頭,用獸筋粗糙地綁在一根跑犀的腿骨上,但在雄壯的少典氏手中,瞬間成了一把大殺四方的兇器。
一頭土狼咆哮著沖上前來,少典氏手起錘落,便將它砸到一邊。繼而,少典氏沒有再下殺手,而是快步向土狼群沖了過去,跟在他身后的獵手們呼嘯而上,那頭被擊倒的土狼還未爬起來,便被幾根長矛戳穿了肚子。
瘋狂的獵手們,也沒有對奄奄一息的土狼在下殺手,將它丟在一旁任血液汩汩流淌,帶走它的生命。
塞北的風呼呼地吹,勇士們的頭發(fā)披散開來,仿佛一面面黑色的旗幟。土狼群起沖殺上來,與勇士們戰(zhàn)作一團。一頭頭土狼被少典氏雄轟砸出去,勇士們繼而趕上,戳下長矛。
但這些土狼實在太過強壯,動作又比灰狼要敏捷許多,長矛不是每一次都能戳中它們,反而給了它們轉(zhuǎn)身反擊的間隙。很快,五六個勇士被土狼撲倒,巨大的狼牙穿透骸骨戰(zhàn)甲,咔嚓一聲,咬斷了勇士們的脖子。
狼血與人血齊飛,在呼嘯的風中散成一片血雨。
土狼開始改變戰(zhàn)法,向后退去。獸皮外衣已經(jīng)被撕成襤褸的少典氏雄,露出強壯的胸膛,三道狼爪抓傷的血痕分外醒目。他的雙眼已經(jīng)泛起血色,“??!”他大喝一聲,再次朝那八九頭土狼沖了過去。而他身后,還剩下七八個勇士,他們是少典部族最后的血脈。
他們似乎也感受到少典部的日落黃昏,但他們追隨主君的腳步依舊堅定,長矛翻飛好似大鵟翱翔,勇士的吶喊聲連成少典部最后的絕響。
猛然間,一頭土狼躥了上來,少典氏雄揮起大錘砸在它的左臉上。可與此同時的一剎那,另一條土狼已經(jīng)撲到眼前,一口咬住少典氏雄的右腕,止住大錘的力量。而被擊中的土狼腳下趔趄一下,立即猛回過頭來,咬住少典氏雄的左臂。
曾經(jīng),這條左臂被短面巨熊扯斷,靠巨熊的妖丹才得以復(fù)生。但斷臂之痛仍舊埋藏在身體的潛意識中,狼牙刺入血肉的那一刻,少典氏雄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
就在這顫抖的一瞬間,兩頭土狼橫空躍來,一頭撞在少典氏雄的胸膛上,讓他重心不穩(wěn),向后趔趄幾步,另一頭則惡狠狠地撲在他的胸口上,用自身的重量將他硬生生壓翻在地。
快救主君!獵手們立即叱咤著沖上前來。
可三頭土狼制住了少典氏雄,剩下的五六頭土狼則立即發(fā)狂般向著獵手們迎面沖來。
一瞬間,血雨橫飛,慘叫聲不絕于耳。
“嫫,求求你,救救他們?!兵櫉釡I橫流,不斷地哀求豹頭少女。
嫫的碧眼中閃過一絲憐憫的微光,“你若答應(yīng)我不亂跑,我就去救?!?p> “我答應(yīng)你!”鴻話音剛落,嫫已經(jīng)化作一道黑光沖進了戰(zhàn)陣,只聽獸吼連連,一頭頭土狼被拋上半空,緊接著那道黑光又竄到少典氏雄的身邊,化作一頭巨豹,一口咬斷了壓住雄的土狼脖子,緊接著,豹尾橫掃,將咬住少典氏雄左臂的土狼打翻在地,黑豹順勢轉(zhuǎn)過身來,一口咬住土狼的脖子,猛晃了幾下頭,那土狼的身子就癱軟下來,吊在豹口上。
半空中五六頭土狼陸續(xù)轟砸下來,負傷的獵手們紛紛后退幾步,待土狼落地,又蜂擁而上,用長矛狠狠地戳進他們的身體里。
雄也用左手扣住那頭咬住他右腕的土狼的腦袋,雙臂一用力,咔嚓一聲,土狼的腦袋就被擰了下來。
“多虧了謝爾蓋?!毙圻丝谘倌瑥牡厣吓榔饋?,“他不引跑頭狼,咱們都要白白死在這里?!?p> “沒錯?!辨普f,“這幾頭土狼都很羸弱,追謝爾蓋的才是最強壯的幾頭。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對付得了。”
兩個人的目光都望向北方,看不見的地平線的另一端,謝爾蓋兇多吉少。
“去救謝爾蓋?!兵櫜恢螘r已經(jīng)跑到嫫的身邊,雙眼帶著渴求,“求求你了,去救謝爾蓋。你們兩個人,一定能行的?!?p> “你不知道?!辨普f,“那頭頭狼,不是普通的土狼,是狼妖?!?p> “狼妖?”
“狼妖族是妖魔中的強者,就算是方相氏也要退避三舍?!辨频难劾锪鞒隼⒕蔚纳裆?,話語也變得緩慢而吞吐起來,“再加上那幾頭半妖土狼,我們兩個聯(lián)手也不一定是它們的對手。”
說完,嫫輕輕地拉開衣襟,鴻這才發(fā)現(xiàn),她雪白的左側(cè)腹部上,赫然顯露出三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嫫的臉色有些不好,雙頰泛紅,似乎是有些害羞,見鴻的目光瞥見了傷口,就立即又把衣襟合上,吞吐地說:“土狼不是狼,他們有獅虎的韌性和狼的速度,比任何一種都難對付。謝爾蓋……”
嫫本就沒有什么理由去救謝爾蓋,毋寧說即便謝爾蓋是個好人,但她從骨子里對白巨人深惡痛絕。若不是看在鴻和榆棢的面子,她早就把謝爾蓋暗殺了。
畢竟,沒有巨化的謝爾蓋,可不是黑豹少女嫫的對手。
此刻,鴻的目光也失落起來,他看著地面,看著自己的腳尖,心里說不出的難受。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權(quán)利要求嫫冒死去救謝爾蓋。
可是,謝爾蓋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能不去救。他可以貪生怕死。但不能因為貪生怕死而不去救朋友。
他知道,自己沒有什么力量,這么短的時間里,也無法做出太像樣的武器來。只有他背上背著的弓箭,但因為是試成品,一路上都在射殺小獵物校準,他的箭囊里只剩下三支箭了。
三支箭對付一頭巨大的土狼妖魔和七八只半妖,顯然不夠。
可是……沒有任何理由,必須……
毫無征兆地,鴻轉(zhuǎn)頭拔腿就往北跑,嫫見狀立即騰空而起,幾個起落就從背后將他撲倒在地,“你去了就是送死!”
“放開我,放開我!混蛋!你這個混蛋!”鴻歇斯底里地大叫,不住地掙扎著,翻過身來,推嫫的胸膛,“放開我,你這個惡婆娘!”
啪!忽然,嫫冷不丁抽了鴻一記耳光,將他打得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著嫫,看到嫫的雙頰羞得好似天邊的紅霞,一雙碧眼里流露出復(fù)雜的神情,像是氣憤,又像是嬌羞,唯有露出嘴唇的利齒讓鴻有些膽寒。
“你還不放手?”嫫惱怒地嬌斥道。
這時,鴻才發(fā)現(xiàn),定睛一看手的位置,頓時明白過來,心中既驚又懼,慌忙把手抽回來,低著頭,窘得不能自已。
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相對,鴻半坐在地上,別著頭不敢看嫫。嫫騎坐在他身上,用冰冷的目光殺了他好幾百次,但始終沒有痛下殺手。
“對不起……”半晌,鴻說,“可請你放了我,我必須去救謝爾蓋。我知道我的力量太小了,那換句話說吧,我想跟謝爾蓋死在一起?!?p> “你是傻子嗎?為了一個人去死?”嫫痛斥的時候,腦海里忽然又飄過了,鴻在面對巨化而瘋狂的謝爾蓋,不顧生死奔來接住她的畫面。
這小子真的不怕死么?
嫫在心中疑惑的時候,鴻卻說:“如果眼睜睜看著謝爾蓋去死,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嫫怔住了。片刻之后,她從鴻的身上緩緩站起來,向后退了幾步。有一股溫暖而濕潤的感覺沖擊她的雙眼,她忍不住別過頭去,看向遠處的云天。
鴻爬起來,向北跑去。跑了幾步,他忽然停下來,轉(zhuǎn)過頭看向姐姐,姐姐此刻如同一只燃燒過后的紅色花朵,孤零零地站在遠離人群的荒原里,失魂落魄。
哽咽的感覺涌上喉嚨,鴻知道姐姐的薩滿之力用盡了,若不及時恢復(fù)恐怕會油盡燈枯。他不忍再看,又將目光瞥向了父親雄。卻看到,雄的眼睛里熱淚滾滾,凝望著他,嘴唇不住地顫抖。
鴻突然笑了,“父親,我不是個慫包!”他歡快地大喊,又對榆棢喊道,“姐夫,你要好好照顧我姐姐!”
說完,不等父親和榆棢回應(yīng),他頭也不回地朝北方跑去了……
天大地大,荒原遼闊,而等待鴻的,卻是死路一條。